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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10月10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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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版:人物
2022年10月10日

草地人

□ 李银昭

 

穿越草地北上考察 (杨国庆 摄)

 

那时,大雁还没有飞过天空,北冰洋的寒流还被挡在千里之遥的乌拉尔山以外,川西高原的这片大草地,野花遍地,小草疯长,牛羊茁壮。一支从松潘毛儿盖向西行进的队伍,就在这个季节,走进了大草地。随后,十万大军先后抵达。这里,既成了这支红色队伍修养壮大的摇篮,又是运筹战略转移的帷幄,更是在这里,这支“人类历史上”从未有过的长征队伍,经受住了冰雪、饥寒、沼泽、战争的生死考验,锤炼出了一支所向披靡、一路从胜利走向胜利的铁军。

八十七年后的一个早晨,我被你带进了这片茫茫大草地。

草地依然,马嘶不在,军号声远。

在都江堰,你本可安享退休后的天伦日子,但你却说,草地上遍地的火把,黄河渡口的人流和马嘶,总在梦里来找你。你就只有回到高原,回到这片草地。

你说:我是草地人。

 

 

黄河右岸的郎木寺,你来到这个世界就听着这条大河的涛声。你是这里走出去最早的为数不多的大学生。毕业后,你回到高原,从事教员工作。在而立之年,你到阿坝州若尔盖史志部门工作,因常年收集整理有关红军过“雪山草地”的故事,你被业内外誉为大草地上的“红色活地图”。

刚到党史办工作,你的兴致并不高,但为了亲友和同事那些期待的眼神,你没有放松对自己上进的要求,做人做事,一直认认真真、踏踏实实。

时间到了1996年,恰逢纪念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。

这年,有关草地、长征、红军的词语不断出现在你的工作和生活里。这些词语在你的心里不断萌发,生长,像大地上的一棵树苗,经过雨露阳光,最终长成了信仰。

你说,“草地人”有一个谚语,是关于牦牛的,翻译成汉语就是“一生只认一个帐篷”。这也是“草地人”最突出的性格,那就是倔强、认死理,瞄准一个目标就锲而不舍,坚持到底,绝不改变。因此,在党史办的这个岗位上,你越干越投入,期间也有许多机会调离,但你始终没有动摇。你认准了这个“帐篷”。

上黄寨,是草地边沿一个非常偏僻、交通不便的地方。你走进农家小屋,一个小女孩坐在昏暗的房角,见了人也不敢起来打招呼,看起来很沮丧。一面土墙上,贴满了三好学生、优秀学生的奖状。这是一户红军后代,孩子的父亲因病失去了劳动力,贫困让她早早的辍了学,担起了生活的重担。女孩泪眼婆娑的一句“想读书”,让你想起小时候在郎木寺,你的一些小伙伴因贫失学的情景,此事深深地刺痛了你的心。

走出这个小屋,一个大胆的构想出现在你的脑海里:寻找流落在草地的红军后代。

你根据民政局登记的红军档案,与同事、妇联工作人员及一名司机4人,一同在当年红军战斗和生活过的地方,遍访寻找红军及红军的后代。

在寻访中,一位叫茹措的红军后代,她的养父红军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子,收养了她这个藏族女孩。茹措成家后老红军在床上瘫痪了4年,丈夫安潘和她一起侍奉左右,为老红军养老送终,一家人虽没有血缘关系,却亲情深厚,被当地评为“五好家庭”。

你说,经过大量的寻访后,根据三个认定标准“一是要有红军留下的信件,二是要有相关人证,三是要有红军留下的遗物”,共确认了72户红军后代。这些留下来的红军后代,经过你们反复入户调查、题写调查报告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和倾力帮扶。

 

 

现在回想起来,你有些遗憾到党史办工作的时间晚了,如果早几年,你可能会收集到更多的资料、采访到更多的亲历者,为抢救性保护长征这段历史提供更多宝贵的资料。

在党史办工作,你的优势是懂藏语,还对阿坝州藏、羌、回族的各种习俗都非常熟悉,这为寻访工作提供便利。但寻访中的艰辛,你却鲜有提起。

那次去包座,路途艰险,要先坐车到镰刀坝,再到骡马龙沟,之后再赶往包座。你们4人,找了4辆摩托车前往,加上4个骑手共8人,只有你一个女性。

途中下起了雨,上一个小山坡,摩托车骑不上去只能推着前行。又遇到一条小河,大家都跳了过去,但背着相机等装备的你却跳不过去。好不容易找到有独木桥的地方可以过河,谁曾想你脚下一滑掉进了河里,浑身湿透不说,相机、手机里的照片和资料全毁了。可雨越下越大,气温骤降到10℃以下。你们艰难地推着摩托车在泥泞的土路里前行,走了两个小时才找到避雨的地方——一个被遗弃的小木屋。你们8人挤在窄窄的小木屋里,没有牛粪无法生火,浑身湿透的你早已瑟瑟发抖、牙齿打架。委屈也在这一刻涌上心头,你躲在一边偷偷抹泪,心想着万一雨不停,今晚在这里过夜会更艰难。一位摩托车骑手把他的外衣脱下来给你,但他外套下也只有一件衬衣,你谢绝了他的善意。

雷声在头顶炸了一个多小时,而雨也在两小时后才慢慢停了下来,此刻天色已晚,继续去包座已不太可能,你们只得返程回镰刀坝。在返程路上,你想到当年红军长征时,在这样的下雨天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,不由感叹,这是多少人的牺牲才换来了革命的成功,换来了今天的美好生活。

 

 

对在川中丘陵长大的我来说,原以为,格桑花是一种花的花名,就像桃花、梅花、海棠花。你说,不是的。格桑花是高原上许多小花的统称,比如翠菊、波斯菊、金露梅,甚至雪莲、枸杞、高山杜鹃,都被说成是格桑花。因格桑花,你说到了阿婆。阿婆像藏语里的“格桑梅朵”,是“青春花”,是“英雄花”。

你舍不下这片大草地,也是因为阿婆的故事。

阿婆以前不是阿婆,那年阿婆只有4岁。4岁的她被一个红军抱在怀里。那年她还是个小女孩。

红军负了伤,走不出草地。一个骑马的藏族青年发现了4岁的小女孩和她身边的红军。

当时,小女孩扎着小辫,头戴一顶宽大的军帽,军帽上有一颗五角红星。藏族青年下马,与红军打招呼,红军也与他说话,却都不懂对方的语言。红军瘦骨嶙峋,头发长,胡子也长,看不出实际年龄。藏族青年取下马背上的干粮和身上的皮袄,示意送给他们。红军摇头,干裂的嘴唇,着急地说着话,他指指女孩,又指着马,藏族青年后来明白:红军是叫他将小女孩带出草地。

藏族青年将女孩放上马背,带出了草原,带回了家。回家后,这位藏族青年成了女孩的养父,为了照顾女孩,这位藏族青年一生未娶。

女孩因为长时间生活在藏族家庭里,熟练地掌握了藏语,并慢慢忘记了自己的名字。从草地上的一个小女孩,渐渐变成了阿婆。阿婆一生辗转反侧,非常坎坷,年轻时要照顾自己的孩子、考虑未来的生计,没有太多的精力和机会去找寻家乡、寻找亲人,到老了这个愿望依旧没能实现。最后阿婆在甘肃省临夏州去世了,一生都未能实现找到家乡亲人的梦想。这不仅成了阿婆的遗憾,也成了你这个后来人的遗憾。

说起阿婆,你一直很感慨。这份感慨使你生活在都江堰,依然免不了时而返回家乡。在这里,你与红军后代们榨清油、种土豆、捡牛粪,相处和睦,相谈甚欢,继续做你的草地人。

 

那天,在“中国工农红军三军同道北上纪念碑”前参观,当地人都说,这纪念碑的背后也是耗费了你不少的心血。

纪念碑是爱心企业家出资捐赠修建的,捐赠者不留名不留姓,只为纪念红军为革命付出的贡献。但纪念碑却因种种原因,修建的时间屡屡推迟。你用了三年多的时间筹划,还专程去深圳与爱心企业家林先生说明情况,你的赤诚,深深地打动了他,其又出资100万元在若尔盖修建了红军学校。你们将捐建地选在了偏僻的上包座,这里是当年红军征战的地方。

值得欣慰的是,经过多方努力,学校和纪念碑都修建完成了。

纪念碑建起来了,矗立在草地上,供后来者仰望。

近几年,你还想建一座碑,一座建在纸上的“碑”。这座“碑”里都是关于红军过雪山草地时在阿坝留下的故事。其中许多故事都是以前那些书和资料中少有的,是你这些年走过许多地方去采访挖掘的,是接受你采访的那些亲历者亲口诉说的……如今他们虽已远去,但你想将他们的故事和名字留下来,留在这片草地上,与草共生,与大地共荣,你和他们,他们和你——蒋桂花,都是黄河边上永远的草地人。

 

2006年9月24日,蒋桂花(右)向红军后代张小艾(中)介绍红军长征经过若尔盖的情形

 

 

蒋桂花简介 >>

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若尔盖县人。1963年出生在川甘交界的郎木寺,小学、初中就读于甘肃境内的郎木寺学校,高中时进入四川若尔盖县城,之后考入西昌师专中文系。

先后供职于九寨沟中学、若尔盖县委党校、党史及史志部门,绝大部分时间在基层党史领域,为目前阿坝州党史系统在职时间最长的从业者。若尔盖县委党史研究室原主任、若尔盖县史志办原主任,雪山草地长征文化资深研究者。

《若尔盖文史》(1997年—2008年)主编;2013年—2016年主持修建若尔盖求吉“中国工农红军三军同道北上纪念碑”;2015年应邀担任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《缅怀英烈忆长征》特约嘉宾,2021年应邀担任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国防军事频道《伟大的长征》特约嘉宾;阿坝州长征干部学院特聘教授。主要著述有《三军过后——巴西的记忆》《走进历史现场》《中国魅力乡村郎木寺》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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