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华山：文宗身后事

陈子昂雕像

□ 蒋蓝

金华山陈子昂读书台内的一块臭石，颇吸引了众多游人，一探究竟。原因有二：其一是只要用硬物去敲打这块石头，它便会放出一股腐臭；其二是与陈子昂有关。传说它是历史上奸人的化身。

武则天圣历元年（698年），陈子昂41 岁时，听说在老家射洪县的父亲病重，他归心似箭，便向朝廷上书请求辞官回乡。武则天下诏允许他带官返乡，仍领右拾遗薪俸。是年秋，陈子昂回到家乡，次年七月，陈父病故，陈子昂葬其父；守丧期间，他恸哭不止，气息欲绝，“杖不能起”，健康受到严重损伤。在这期间，祸不单行的陈子昂被射洪县令段简迫害，最后含冤而死。据说陈子昂死后的第二天，段简就得了怪病，暴毙身亡，化成了一块难看的“癞石头”。

段简变身“臭石头”固然是民间传说。据《射洪县志》载，明代诤臣杨最 (射洪人) 在云南任右都指挥使时，发现一块石头，呈瓦灰色，用硬物击之会发出腐蛋一般的味道，他甚觉奇怪，于是利用回乡省亲之机，将石头从云南曲靖运回了射洪。这块石头重约150公斤，表面微光，色呈灰黑，高约1.2米，单从外表上看和寻常石头并无不同。有专家分析石头发出臭味的原因，认为石头形成于两亿多年前的浅海，其中含有沥青，而沥青中含有氮和硫，而这两种成分的化合物都会发臭。

但害死陈子昂的县令段简的确贪得无厌，加之有朝中武三思的庇护授意，他决定在陈家身上狠狠捞一把。因陈家钱财富足，他便心生歹意，图谋勒索。陈子昂家人曾给他送去了20万缗，尚不能满足其胃口，段简多次派吏用车子把病弱不堪的陈子昂拉到县衙传问审讯，进而定罪下狱。据说陈子昂在狱中曾经自己给自己卜过一卦，卦相大凶，陈子昂惊曰：“天命不佑， 吾殆死乎！”不久果然冤死狱中，时年42岁。

一个区区县令如何搞死了堂堂右拾遗？围绕陈子昂的死因，曾有诸种不同的看法，究竟何种解释更接近于历史真相仍有待进一步考证。如今，射洪县城古城墙名为“子昂城”，街道有“伯玉路”等名称，成为了桑梓纪念陈子昂的最好佐证。

很多人知道射洪县金华山陈子昂读书台，却不知道陈子昂墓园，墓园位于射洪县龙宝山山踝一线。龙宝山唐朝时即名为“独坐山”，因其形酷似人之巍然独坐而得名，是陈子昂生前钟爱之地。诗人曾常在此与高僧“晖上人”坐禅念佛，留下了数首脍炙人口的诗篇。白云苍狗的变异，虽然早已没有了“岩泉万丈流，树石千年古”的景观，但山还是那座山，山前的梓江依然静水深流。

公元762年11月，杜甫乘船来到射洪，写有《陈拾遗故宅》《冬到金华山观，因得故拾遗陈公学堂遗迹》《送梓州李使君之任》《野望》等诗作，他称赞陈子昂是可与日月齐辉的圣贤。

我站在码头的青石台阶上，天空飘起了牛毛细雨，独座山被梓江环抱，宛如梦境。“龙宝”之名本源自民间二龙抢宝传说。本地人将从绵阳而来的涪江叫大河；从梓潼、盐亭方向流下来的梓江称小河。两江对撞，涪江成了正朔，梓江憋屈，成了涪江的支流。码头右侧是宽阔的三角洲田畴，依稀可见农民在地里劳作。江上有几艘渔船漂荡，远处白鹭斜飞。

尽管陈子昂的文才与韬略赢得后世隆誉，但鄙视他的人不是没有，往往偏狭地纠结于他成为了武瞾的御用之人，甚至为杀害陈子昂的刽子手射洪县县令段简大唱赞歌，这个人就是处于明末清初乱世之际的王士禛（1634年—1711年）。王有“一代诗宗”“文坛领袖”之誉，他避雍正皇帝胤禛之讳，改名为“王士正”。乾隆即位后，鉴于“禛”和“正”连读音都不同，又改称为王士祯。诗宗对文宗，真是狭路相逢。他在《香祖笔记》写下了罕见的诛心之论：

《陈子昂文集》十卷，诗赋二卷，杂文八卷，与《陈氏别传》及《经籍志》合。子昂五言诗力变齐、梁，不须言，其表、序、碑、记等作，沿袭颓波，无可观者。第七卷《上大周受命颂表》一篇，《大周受命颂》四章，曰《神凤》，曰《赤雀》《庆云》《甿颂》，其辞谄诞不经，至云：“乃命有司正皇典，恢帝纲，建大周之统历，革旧唐之遗号。在宥天下，咸与维新。赐皇帝姓曰武氏。臣闻王者受命，必有锡氏。轩辕二十五子，班为十二姓，高阳才子二八，名为十六族。故圣人起则命历昌，必有锡氏之规。”云云。集中又有《请追上太原王帝号表》，太原王者士彟也。此与扬雄《剧秦美新》无异，殆又过之，其下笔时不知世有节义廉耻事矣。子昂真无忌惮之小人哉！诗虽美，吾不欲观之矣。子昂后死贪令段简之手，殆高祖、太宗之灵假手殛之耳。

尤其是文章结尾，可见怨毒之深。 白云苍狗，蝇营狗苟，该过去的注定要过去。陈子昂注定是沉默的，宛如他的字：伯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