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哦!

我知道了

2022年05月19日

上一期 下一期
第四版:地理
2022年05月19日

陈子昂与金华古镇

□ 何永康/文  黄平/图

 

金华山下的涪江

 

金华山与独坐山

涪江一路波翻浪涌,经四川松潘、平武,过江油、绵阳、三台,再往下就到了我的老家射洪。多年前,我曾在松潘行走数日,去了岷山主峰雪宝顶。在一个叫三岔子的地方,看见了一大片沼泽。沼泽水草丰茂,草丛间汩汩冒出许多水泡,形成一滩滩浅水。水中插了一个木牌,上面写道:涪江之源。这让我吃惊不小:故乡的那条陪伴我度过童年的涪江,难道就是这一个个小水泡汇聚而成的吗?

水是人类的主宰。正是高山之巅的这些水泡,汇聚成细流下山,一路吸纳收容同类而形成小河,再吸纳收容小河形成大江。冲击力改变了山形地貌,也改变了区域的发展走势,因势利导的形成了千百年来不变的农耕文明:引水入渠灌溉田亩,春播秋收四时轮回,开拓水运主导交通,也就有了舟楫帆影、船工纤夫和江风渔火。人类因此习惯于傍水而居或择水为邻。

涪江进入射洪,首先要绕过一座山——金华山。金华山不是一座普通的山,千百年来一直载入名山序列,因贵重如金、华美如玉而得名。前山为道观,始建于南朝梁天监年间(502年),1500多年来一直香火鼎盛,香客盈门,远远望去,山上时不时会烟雾弥漫,不知情者,以为发生了山火。山是一座独山,不高峻不奇险,从山脚爬365级阶梯即可到达山顶。当初的建设者设置这些梯步,或是用来检验人们朝拜的虔诚,也契合了一年365天这个数字,寓意很美好。后山则开发于唐代,与道教无关,却与一个人密切关联。这个人,历史绕不过,政治绕不过,文学绕不过,就连善于绕弯取道的涪江也绕不过,这个人就是陈子昂。

金华山下有一个古镇,因山得名为金华镇,1950年前一直是射洪县治所在地,陈子昂的老家就在离金华镇不远的武东乡。陈家世代为家境殷实的名门望族,在县城应有若干店铺作坊。陈子昂定然是在县城生活度过童年与少年时期,金华山也定然是他呼朋唤友经常登临的所在,那365级阶梯,料想也不是一步步走上去的,不是去烧香问道,而是在“山中原无雨,空翠湿人衣”的山道上惬意穿行,嬉戏打闹。偶尔也会驻足山顶,看涪江蜿蜒流向远方,放飞一些少年心事。

少年陈子昂,是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,不读书文,不务正业,还狂放不羁,挥金如土。史书说他“驰侠使气,年十七八未知书”。一直到满18岁后,偶然看到同龄学子寒窗苦读,皓首穷经,才幡然醒悟,深悔自己枉负青春。遂慨然立志,闭门思过后发愤读书。金华山后山的一个清静小院落,成了他潜心攻读的读书堂。

金华山是陈子昂人生的转折点,也是他的出发地。彼时的他也想不到金华山日后会因他更加驰名,更不会想到他的读书堂因年久失修成断垣残壁后,人们会在山顶为他矗立起另一座亭台——陈子昂读书台。后人赞:“千山景色此间有,万古书台别地无。”是啊,没有那千古斯人,哪有这万古书台呢!

涪江对岸,离金华山约10公里的下游,也有一座有名的山,唐代时叫独坐山,因其形状如老僧独坐入定。与金华山一样,也是玲珑剔透的突兀独立,不与其他山峰牵连。此山后来改名为龙宝山,缘于涪江与梓江在山脚交汇,民间演绎出的二龙抢宝的传说。两条江是两条龙,而独坐山就是一个元宝。二龙争斗,小龙梓江败北,归顺大龙涪江——梓江因而汇入涪江。两山一左一右、一上一下,既对峙又呼应。

读书之余,陈子昂会从金华山下来,走过涪江边的那一大片河滩——牯牛屎坝,在这里上渡船摆渡到对岸,再走过耸立江岸的白石岩,下行到江水冲击而成的大坝子,大坝的中段被河岔隔开为两个坝子:李家坝与余家坝。据说陈子昂曾在此信口吟出的一句诗:“两条鲤鱼大半江”,便有了后来李姓和于姓的人家,在此劳作繁衍。坝子的终端,便是独坐山了。

独坐山顶有一座庙,住持当是得道高僧,陈子昂礼佛之后,就会与高僧参禅说佛。陈子昂在金华山耳濡目染的道教,与在独坐山领略的佛教,加上读圣贤书时获知的儒家学说,儒佛道在他心中就交融了,这为他日后思想的成型奠定了基础。

金华山与独坐山,隔江遥遥相望,连接起陈子昂的思想轨迹。后来,陈子昂去世后不安葬在金华山,也不安葬在武东乡老家,偏偏安葬在独坐山下,不能不说别有深意。民间传说,当地人担心陈子昂死后武三思来掘墓,便在县内各地建造了72座坟墓,71座都是衣冠冢,唯有独坐山下的一座是主墓。

我之所以能详尽地描写出金华山到龙宝山的路线图,是因为这条路线我曾经走过无数次。当年,母亲在龙宝山下的小学教书,我在金华镇的幼儿园就读,每个周末,我都会从金华镇走到龙宝山下与母亲团聚。那时只觉得江滩太大,等渡船太久,白石岩太高,坝子太长,让我看到屋走得哭。没有想到的是,儿时我走的路径与一千多年前陈子昂走的路径基本重合。这让我深感荣幸。

1000多年后的涪江没有改道,只有水质与流速发生了变化;群山的高度也没有升降,只有植被与建筑发生了变化;坝子上仍然是姓李与姓于的人居多,只有人心发生了变化。亘古不变的只有天地,天地依然悠悠,悠悠……

 

子昂摔琴与沱牌摔酒

几年苦读,陈子昂有了底气,便在21岁那年,意气风发的到都城长安深造,第二年,他志在必得,赴东都洛阳参试进士,却意外落第。科场失意后,陈子昂不甘寂寞,寻思要扬名立万,提高自己的知名度,引起考官士绅注意,于是就来了一个惊人之举——摔琴。

陈子昂在街市上花一百万钱买下一把名贵古琴,并声称明日将在寓所亲自操琴。有人花重金买琴的消息轰动了京城,很多人第二天都来听他的演奏。陈子昂却对众人说:“我自蜀入东都,携诗文百轴,四处求告,竟无人赏识!这乐器乃市井乐工所用,吾辈岂能弹之?”说罢,高高举起那琴砸向地面,琴顿时粉碎。随后陈子昂拿出准备好的诗文,分发给各位惊魂未定的看客。人们发现,这个蜀人文章十分了得,文采四溢不说,还格调高古,独树一帜,“有子云、相如之风”。陈子昂的锦绣文章不胫而走,人们争相传抄,一时洛阳纸贵。陈子昂隔年再考,一举考中进士。当然他靠的是实力,也不排除名气使然。

摔琴,是陈子昂自我推销自我炒作的手段,其实也是无奈之举,与秦琼卖马、杨志卖刀如出一辙。只不过秦琼、杨志是囊中空空时卖宝马、宝刀为了糊口,而陈子昂是科考图穷,一掷千金,为的是引人关注,求得进身仕途。

1000多年后,曾经摔琴的射洪人,又上演了一出“摔酒”的喜剧。射洪出美酒,杜甫曾经就在一首诗中赞美过“射洪春酒”。早年,柳树镇的沱牌酒厂开发了一款新酒,名字很好听:柳浪春。酒的品质也好,清香微甜,不上头。在一次糖酒交易会上,因不是“名门之秀”,其展台前十分冷清,签署的订单也微乎其微,厂家决定早点打道回府。在从展台撤展的过程中,一位工人失手把一箱酒摔在地上了,酒瓶破裂,顿时甘洌清醇的酒香四溢开来,弥漫了整个展厅。采购商纷纷闻香而至,品酒、议价、签协议,柳浪春因而名声大噪,赚了个盆满钵满。事后,人们都说工人失手是故意的,是用一种特殊而极端的方式为产品做广告。

我不知道这位工人是否受了陈子昂“摔琴”的启发,但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是不容置疑的。其实摔琴也罢,摔酒也罢,都是在背水一战、破釜沉舟,有一股子不服输的抗争精神。应该说,这种精神千百年来就一直在射洪人、四川人乃至中国人血脉里流淌传承的不屈不挠的珍贵品质。

有意思的是,一位诗人、一瓶美酒,因为相似的推销方式串联在一起了。诗与酒,对古代文人来说本身就是一体化的,谁也离不开谁。而到了今天,就自然形成了射洪特具的诗酒文化,独领风骚。

 

一代文宗引来者

陈子昂23岁那年,其过人才华为武则天所赏识并委以右拾遗职务,拾遗是谏官的一种,主要负责向皇帝奏论政事。陈子昂因其特立独行,性格耿介,敢于大胆质疑与犯上直言,常常让信用酷吏、滥杀无辜的武则天不痛快,也得罪了包括大权在握的武三思在内的权臣显贵。到后来,京城待不下去了,陈子昂就借父亲病重为由,辞官回到故乡射洪。但武三思并没有放过他,秘密指使射洪县令捏造出他在家乡妄议朝政,在为父亲服丧期间饮酒作乐等罪名,抓捕入狱,最终冤死狱中。陈子昂的政治抱负与治国理想如此悲怆地终结,人生也戛然而止,不禁让人想起有类似遭遇的屈原。

陈子昂在波诡云谲、险象环生的官场没有染上左右逢源、明哲保身的陋习,甚至没有审时度势、张弛有道的所谓“政治智慧”,算是一个官场失意者甚至是失败者,远不及后来同是文人的张九龄、韩愈、柳宗元、欧阳修,甚至不如苏东坡。因此他才有了幽州台上的千古悲叹:

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,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!

多么的孤寂郁闷啊,多么的落寞无奈啊!我仿佛看到他“拔剑四顾心茫然”的落拓形象。遗世孑立的陈子昂,心如死灰,目空无物,眼前唯有天地一如既往的悠悠,天地悠悠。

我终于明白,家乡的人们为何要把读书堂改为读书台了,是为了与幽州台对应,一南一北两座高台,是陈子昂生命的地。涪江从金华山脚下匍匐而过,流速放缓,不再喧哗……

江水在山脚下依依不舍地形成回流,俗称“回水沱”,水很深,静水深流,颜色墨绿,人们又叫其“黑水凼”,相传是陈子昂的砚台落入水中所致。当地那些望子成龙的人会带着孩子拜谒了读书台后,下到江边,让孩子饮一口江水,说是喝点陈子昂留下的墨水,希望将来成为有出息的读书人。

江对面有一座山坡叫将军坡。相传陈子昂被县令段简迫害身陷囹圄、性命不保的消息被武则天知道后,武则天爱惜陈子昂才华,便急令一位将军火速赶到射洪传旨营救。将军来到涪江对岸时,因连日大雨,涪江河水暴涨,没法过河,几天后洪水退去,将军却听到了陈子昂已经被段简折磨致死的消息。将军既为陈子昂之死而悲痛,也为自己难以回朝复命而愧疚,便在山坡上拔剑自刎了。

相传那个迫害陈子昂的县令段简,死后变成了一块大石头,被人扔在茅坑里浸泡了数百年打捞起来,搁置在金华山的一个角落供人们捶打唾弃,有点像杭州岳王庙秦桧夫妇的半裸跪像。那石头被敲击后会发出阵阵臭气,令人掩鼻。小时候我也多次敲过,果然臭不可闻。久而久之,敲打得多了,那石头由原来的1.2米高,磨损得只剩0.6米了,酷似一猪头,且坑洼密布,遍体鳞伤,惨不忍睹……

传说一个接着一个,传达的都是泾渭分明的爱憎。天地悠悠,时光悠悠,万事悠悠,不变的总是世道人心。陈子昂在世只有短短42年,但他的文章与诗名,1000多年来始终在大放异彩,他扛起的诗界革命的大旗飘扬至今,从鲜明地反对“采丽竞繁”的六朝诗风,一扫前朝绮艳浮华的纤弱颓靡,到明确主张以“汉魏风骨”为正始之音,对端正中国诗歌方向起了重大作用;他昂扬激越、质朴雄浑的诗文,卓尔不群地屹立在初唐诗歌的高峰之巅;他的诗歌作为文坛和诗坛的一面旗帜和风向标,引领了唐代诗歌走向繁荣,光芒万丈,千古不衰。后人评说陈子昂是唐代文学的先驱和“一代文宗”,一点也不为过。

如此看来,前不见古人,是对前朝诗风的彻底否定,但来者却是有的,且一个个灿如星斗,美如繁花,络绎不绝,压断诗途。张九龄、孟浩然来了,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来了,岑参、高适来了……有了陈子昂,这些后来的诗人就前可见古人了。其实,陈子昂发出“后不见来者”的哀叹,是对后来人寄予希望。这些与陈子昂一样伟大的来者,继承着陈子昂的遗产,赓续着陈子昂的遗风,完成着陈子昂的遗愿……

金华山上有一尊陈子昂的塑像,质地是汉白玉,因为陈子昂字伯玉,而伯玉在射洪方言中读音与白玉完全相同。以白玉为他造像,最能再现他人格的高洁,精神的高标,风骨的高古。

沉吟,我在金华山沉吟。思绪在古今时空中穿梭交织,举目所及的天地,依然悠悠,悠悠。天,还是那片天,但早已没有了黑云压城、阴霾密布;地,还是那片地,也早已没有了烽火狼烟、遍地疮痍……

 

金华山陈子昂读书台







您当前使用的浏览器版本过低,可能导致部分功能不能正常使用。
建议使用 IE9及以上版本,或 Firefox ChromeOpera等浏览器。谢谢!
现在升级 稍后再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