射洪:诗歌美酒射江醉
□ 杜阳林/文 黄金国/图
射洪市地处四川盆地中部。发源于松潘雪宝顶的涪江,犹如一条矫健的游龙,在射洪大地上蜿蜒前行。古往今来,射洪人习惯了江流声息。涪江肥沃了大地,让一代又一代射洪人耕种劳作,寒来暑往,秋收冬藏,在涪江的岸畔渡口,留下了无数传说典故。
射洪的地域形貌均和“江”有关。从空中鸟瞰,射洪全境如心形状貌,以涪江为主的自然水系,犹似毛细血管延伸射洪境内。这是一颗生机勃勃的跳动之心,水域织网,润泽万物。《寰宇记》载:“郪江滩东六里有射江。”南北朝时期始置射江县。古时“江”与“洪”同音,人们便将“射江”讹为“射洪”,后北周从俗,一直惯称射洪。在长达1500多年时间里,射洪人郑重守护着这个名字,江水悠悠,流淌着属于这方水土的万千传奇。
射洪市保护完好的老城城门太和门
射洪农村田园风光
花果山上的登云楼
青堤古渡:话目连、烧火龙
涪江东岸的青堤渡原是古渡口,逆涪江而上可通三台,顺江而下可达遂宁和重庆。青堤岸边葱郁的榕树,翠绿长廊,绮丽非常,风景宜人,最初因它的形貌而被称为“绮川渡”。南北朝时期梁武帝被围困于台城,射洪人傅尧斗身为长沙郡太守,恪守忠义,粮草勤王,立下赫赫功勋。后来梁元帝继位,平定大乱,将“绮川渡”改为“清平渡”,以示天下太平,奖赏射洪。
当地人仿佛更热衷用另一种方式记住历史,在人性的温暖中仰望高洁荣光,比如他们讲述的青堤渡圣僧目连的故事:目连虔诚向佛,出家为僧,因他忠孝两全勇救母亲的事迹被唐朝皇帝封为“圣僧”,大唐能获此殊荣的僧人,目连是第二个,第一个是唐三藏。唐王追封目连之母刘氏四娘为“青堤夫人”,当地百姓索性将“清平渡”改为“青堤渡”。这大概也是射洪浪漫气质的显现,家国情怀是永恒的主题,射洪人有着自己的审美眼光和时代追求。当地人对目连救母的故事津津乐道,古老斑驳的墙面上,刻写着大大的“孝”字。忠与孝是射洪人骨子里的底色,由此演绎和生发出了特有的地域文化。
据清光绪年间《射洪县志》记载:“正月十五日为元宵节。是夜观灯,阖咸燃巨烛如白昼。民间以龙灯、狮子舞剧遍游街市。观者以铁末合火药贮竹筒中,喷烧之共焰,冲出现花形无数,谓之‘放花’。”
“放花”正是青堤铁水火花龙早期的表演形态。这是一种近乎勇毅的表演。夜晚来临,耍龙人拜庙点睛,下山游龙。火流星开道,牌方灯跟进,火龙口吐出火焰,唢呐锣鼓垫后,声势浩大,引人视线。
青堤铁水火龙在夜空中盛开缤纷壮美的火花。技艺出众的“火龙师傅”,使用特殊工具将上千度高温的铁水溶液打向空中,形成火花,而铁水溶液是用生铁、稀有金属等制成,火龙师傅巧妙控制着火花颜色,打得出,散得开,璀璨若流星,将夜幕瞬间擦亮。
浩荡涪江,千里奔腾,在射洪诞生救母的目连,演绎出了灼灼生辉的火龙文化。也许这方水土的人血管中永远搏动着涪江的涛声,既有激情滔涌,也有沉稳之气,山环水抱,灵气孕育,沉淀了水样的柔情,在明媚的山水之间,寻找一种难能可贵的平衡。
山环水抱:花果山、金华山
射洪城内有山名为“花果山”。初来乍到者,会条件反射般将它与孙悟空联系起来,以为它带着《西游记》的些许印迹。当地人微微一笑:“不用牵强附会,按字面意思理解就好。”于是明了,它的得名来自四季花开不败:春有桃李芬芳,夏有杜鹃娇艳,秋有菊花傲霜,冬有腊梅馨香,为它的山色平添了一分玄与禅的意蕴。花果山像是一个天生丽质而从不以貌自矜的女子,美得漫不经心,花草繁盛,绿树成荫,终得此名。
花果山的最高峰为罗盘顶。射洪人似乎有股执拗劲儿,还嫌罗盘顶不够高,又在其上建一座登云楼。登云楼共九层,五十四米高,在丘陵起伏的射洪大地上鹤立鸡群一般耸立山顶。
射洪人骨子里有几分喜欢“高”,高是热热闹闹的入世,是脚踏红尘的傲然。若登塔远望,见山峦起伏,江流婉转,又见阡陌纵横,房舍点点,整个城镇山丘揽于足下,顿觉心中气象万千,豪情干云。
倘若花果山拥有无需遮拦的热情,一目了然的快乐,而射洪的另一座名山便是曲曲折折的历史迷宫,需要人们更大的耐心去阅读和了解,去行走和感受。这就是射洪城北二十公里的金华山。
金华山与蜀内那些挺拔高陡的大山相比实在是太不起眼,它仅有三百多米高,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,金华山道观与都江堰的青城山道观、大邑的鹤鸣山道观、三台的云台观并称四川四大名观,同属于道教全真派。
金华道观始建于南朝梁武帝年间,与射洪立县的时间一样漫长。梁武帝便是杜牧“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”诗里幕后的那位皇帝,他狂热地推崇佛教,不惜亏空国库,也要遍修佛寺。梁武帝在振兴佛教时却并未打击道教,仁厚地将道教视为“世间之善”,这样的包容才让金华山道观有了落地发展的可能,道观与金华山之间就这样结成了奇妙的缘分纽带,既有入世的幸运,也有出世的宽仁。
位于涪江之滨的金华山汉代名为“烟墩岭”,因“其山贵重而华美”终得“金华”之名。这便是金华山的自信了:蜀中名山甚多,竞争起来各有优势,可金华山毫无怯色直接托出“贵重”和“华美”,敢于标榜自我,有着一种热气腾腾的入世精神,究其实,它虽矮小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,其牌楼上挂一对门联:千山景色此地有,万古书台别地无。
仿佛是在回应那些质疑的声音:别的山上有翠树绿草,这里也有;你有登高石阶,这里也有;但金华山的宇内唯一的读书台,别的山上有吗?这便是金华山浩大底气中深植的文脉:读书台的主人陈子昂,被誉为“海内文宗”,诗仙李白敬佩他,诗圣杜甫传颂他,陈子昂能得到唐朝诗坛“双子星座”的颇高赞誉,足见他的地位之高,它的“万古书台”绝无夸张之过。
金华山前山脚下有株千年古榕,苔藓遍布斑驳的树身,遒劲老根盘根错节,如同一位高寿老人经历了数不清的沧桑,如今已与世无争,静静伫立,默默打望南来北往的红尘过客。千百年来那些吟诵出绝佳诗句的天才诗人们早已随风散去,只有这株老榕树还站在时光深处,枝叶摇摆,似乎在给行人指点上山路径。
前山上行的石阶共有365级,始建于明代崇祯年间。365代表一日一阶,倘若心诚意专,摒弃杂念,登完台阶,就完成了一年的“小轮回”,到达南山门能使一年心想事成。南山门后,云烟苍茫处,掩映在青松古柏中的黛瓦红墙,便是金华山道观群。走完道观群,渐近后山,人们就能一步步靠近陈子昂的读书台。
一代文宗陈子昂
划开历史的烟尘,穿越千里江山,陈子昂带着大唐的气息,轻轻向我们走来。陈子昂享有“大唐一代文宗”的美名,“才名括天地”的赞誉。身为文人,陈子昂洋洋洒洒撰写《修竹篇序》,吹响了诗文革新的号角,扫荡六代之纤弱浮艳之风;所著《感遇三十八首》,诗作讽刺现实,感慨时事,高瞻远瞩,气势雄浑;在幽州台写下的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”,更展现了山河苍茫,百代如歌;他也参透了个人荣辱,从此洒脱如风,和宇宙同频,与天地同心,得失祸福,都一一勘破。
从射洪到长安,陈子昂不仅以诗文闻名于世,为初唐文坛带来一股清新之风,一腔慷慨之义。他还是一位伟大的政论家,著《谏灵驾入京书》等,敢于犯颜直谏,指陈时弊。贬官、入狱、远征、归乡,直到四十二岁时冤死于家乡的牢狱中。人生骤然落幕,陈子昂却从未有过半点媚骨和屈服。从异乡回故乡,陈子昂经历了半生风霜,不再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,他的脚步却依旧坚定铿锵,涪江悠悠,接纳着他的归来;这一路的荆棘遍途、万丈深渊,他都一一走过,将魂魄留在了自己深情眷恋的家园。
陈子昂的一生虽然短暂,但他的艺术生命却悠长得令人惊叹!无论是后世的诗人学者还是如今的射洪普通民众,对他无不心生敬佩,学习效仿。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,陈子昂已成为一面文化的旗帜,指引着这里更多的学人才子们勇敢前行,他们满腹经纶、才学通达却一生为国为民,奉献苍生,不改夙愿,不变初心。
这是一方奇异的水土,诗词文章与丹青妙手层出不穷,却并不因此而放弃品德的修养与升华,不以曲高和寡,不以技高骄人,射洪文化传承中极为重视“德”的素养,就像有一把无形的剪子削剪了那些可能漫溢的浮夸,虚妄的泡沫,留下了清风明月一般的正直和刚劲。“诗廉射洪”将这份诗心艺愿融入廉政文化,造就了射洪文化的特别意义。
陈子昂风骨铮铮,不谦担当,堪为后世楷模:明朝的“杨青天”坚持真理,不惜牺牲,为社稷苍生敢于触怒龙颜,清朝的“穷官”张星瑞苦心为民,“钟青天”钟体志除莠安良……这些由射洪水土孕育的清官廉吏,呈现着射洪的“诗廉”本色。人们说,“一代文宗”是对陈子昂文学贡献的历史定位,“大廉不谦”是对他崇廉践廉倡廉和担当风骨的精准诠释。
射洪春酒酿风流
射洪的丰沃水土孕育了陈子昂这样铁骨铮铮又才华横溢的精英,他们有坚强的脊梁,幽兰的精神,也有如丝柔细的情韵。他们生动活泛,睿智深邃的目光抚过了多情山水,犹如蝴蝶收住翅膀,落在一坛坛醇香的美酒上。
射洪酿酒历史悠久。《华阳国志》及《射洪县志》记载,射洪“有泉甚旺”,其酿酒始于西汉,兴于唐宋,盛于明清。唐宝应元年,杜甫游历蜀中,冬日来到射洪,专程去往金华山,参拜陈子昂故居,写下《野望》一诗,留下了“射洪春酒寒仍绿,目极伤神谁为携”的名句。“射洪春酒”从此流芳千古,为世人共知。射洪美酒闻名于世,“射洪春酒寒仍绿”可称作杜甫为射洪美酒引吭高歌的经典广告,足以传唱千古。
“春酒”原是古人按季节酿酒命名的酒名,早在西周就有“为此春酒,以介眉寿”的说法,以米酒“冬酿春成”而得名。唐代亦是如此。然而唐人浪漫,富有诗意,遂将“春酒”一词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,直接用“春”来表述“酒”字。刘禹锡笔下的《竹枝词》就这样描述:“两岸山花似雪开,家家春酒满银杯。”隔着朝代的沟壑,东坡忍不住感叹:“唐人名酒多以春名”。
“寒”是指射洪春酒在春季酿成取酒,经历了炎热夏季和萧瑟秋季,到了冬天至冷之时,酒色依然青绿,酒质仍旧完好。唐代酿出的酒大多是米酒,一般未经特殊处理的春酒,需在盛夏之前饮用完毕,否则过夏就会变质,但射洪的春酒能做到历经一年光阴仍旧完好,可谓独步天下了。
“绿”是唐代米酒的基色。唐代酿酒,制曲工艺与今日不同,酒酿成后呈现绿色,故而唐人咏酒以“绿”为最佳赞美,元稹诗云:“七月调神曲,三春酿绿醽。”李白诗云:“千杯绿酒何辞醉。”白居易诗云:“请君尝绿醅。”射洪春酒以“绿”著称,牢牢占据着唐代酿酒的高端工艺领域。人们爱在射洪之前冠以“诗酒”的名头,皆因诗与酒向来就如同形和影,相生相依,成为一种入骨入心的诗酒情致。
当年杜甫遥拜陈子昂,金华山上的读书台已人去台空,远看涪江渺渺,近听乌鸟相鸣。昔日大唐万国来朝,如今却战乱四起,山河破碎,老杜内心的沉重如何抒怀?幸好有这一杯“射洪春酒”,它不仅仅是解愁的迷药,还是润心的甘霖,一位诗人与一位诗人的相遇,在山水之间,也在杯酒之中。
“金华山北涪水西,仲冬风日始凄凄。”冬日体寒,不如将疲惫的身子暂时搁置于杯中,沉郁和顿挫都一饮而尽,追忆和向往也就此吞下。杜甫只想睁开微醺的眼,用他的诗心去触碰和感知眼前的射洪,山青水静,天阔云淡,超然的勘破与放下,暗香与清芬,不着一字已尽得风流。
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敢于为梦想拚搏,从来不惧与艰险缠斗,却也懂得放下的潇洒和舍得的智慧,就像这里的美酒将天地装进坛中,将日月都融进酒里,涓流聚为江海,百炼钢化成绕指柔。
四川四大名观之一的金华山道观(玉京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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