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与乡的歌

□ 周云和（宜宾）

一直没有想通，在那个前不巴村、后不着店的乡村僻野，居然修了那么一座堪称富丽堂皇的豪华建筑：玄义玫瑰教堂。后人说它有“宜宾圆明园”之称，还说它是川南最大的外国宗教场所。

宜宾城里现在还有三个教堂，分别处于拱星街、鲁家院、文星街，都在闹市区。独独玄义玫瑰教堂修在离城区很远的乡下，要开个会办个事，现在小车一开，呜嘟嘟一会儿就到了；放在只能安步当车的那个年代，至少要走个半把天。信徒们去教堂做弥撒，听牧师讲经说法，也存在诸多不便。

也许是为了追求某种独特效果吧，当初在一方山穷水恶的田园之间，映入百姓瞳孔的，无一不是低矮的茅草房、破旧的青瓦房，突然见到一座气度恢弘、身姿伟岸、装潢新颖别致的高大建筑，我猜想，他们除了震惊，剩下的只有赞叹。不要说他们，我多少还算是走过一些地方、见过一点世面的人，当第一次站在教堂牌楼前时，也为它那巍巍然的不凡气宇、赳赳然的不俗相貌惊讶不已，感慨不已。

资料载明：玄义玫瑰教堂建于光绪二年（1876年）。徘徊教堂前，我思绪翻飞，想象着145年前，要在茅零草荒的地方，修建这样一座占地3500平方米的建筑群落，现在来说小菜一碟，但囿于当时交通运输条件，无疑是一项大兴土木的浩大工程，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与困苦。手摸墙头，我依稀看见当年运送建材时人抬马驮，挥汗如雨，走在那弯曲狭窄小径上的劳累情景。法国巴黎传教士们，早在清康熙四十三年（1704年）就来到宜宾传教。第一个把脚印踩在宜宾土路上的，是巴黎外方传教会一个叫白日升的神父。经过160多年的苦心经营，尽管宜宾成了管理川西南6个州府51个厅县的天主大教区，借用民间的一句话来说：传教士们“连狗窝都没得一个”，主教寄居在信徒家里过日子。直到同治九年（1970年），传教士们向信徒借贷，耗时5年，才在今都长街信访办地址兴建了“大法国天主教巴黎外方传教会川南教区主教公署”即永生公馆。如今位于宜宾城内拱星街30号的天主堂，是光绪四年至二十五年（1879—1899年），川南教区从四川、宜宾发生的几次教案所获赔款中抽出部分银两而建。那么，修建玄义玫瑰教堂经费从何而来？我找不出答案，但可以肯定，修建者在筹集经费时，肯定挖空了心思，抠破了头皮。

环顾玄义玫瑰教堂，它由前堂、中庭、厢房、牌楼、后堂、耳房、四角上盔式雕楼，以及砖石围墙组成，为一坐东南向西北向的四合院。灼目的亮点首推牌楼，典型的欧式建筑，石质仿木三重檐歇山顶，四柱三间，十字柱础，一大两小三个拱形大门，每个拱门之上各有拱窗两扇。牌楼主体呈朱红色，拱门上面用青花碎瓷块嵌成各种图案，有中国式的庭院山水、花草蝴蝶、人物故事，还有西方的基督教图案，它融建筑结构和装饰艺术效果为一体，具有实用和象征意义。如今虽然色彩漶漫，残旧败落，但还是难掩中西合璧建筑的气派壮观，依然见证着人类的智慧和文明的进程。怪不得我们一行人，走进教堂的时候，纷纷掏出手机，对准牌楼海拍一气。

记得第一次走进玄义玫瑰教堂，里面全住着农家户。阔大的天井里，纵纵横横的杆杆绳绳上，挂着的衣裳裤子襟襟片片，懒心无肠爱飘不飘的；鸡在悠闲地觅食，猫儿对我们的到来闭眉闭眼爱理不理。牌楼进去的后堂，典型的欧式教堂风格，让人顿生庄严肃穆之感。引首穹庐木顶棚，色彩褪尽，破烂陈旧，但风骨犹存。风从残破的窗口吹来，呜呜呜的，恍耳一听，有如听见信徒们做弥撒的嘤嗡之声。堂屋一侧一张方桌上，三个老者打着光胴胴围坐在一起，一边喝酒一边话桑麻，沧桑的老脸满是自得其乐。

第二次陪朋友去玄义玫瑰教堂，铁将军把门，唯有脚踩荒草，在外面瞎蹓哒。想从门缝里看看牌楼，目光也被挡在门外。后来被一个自称看护教堂的当地农民，领着从北侧一道垮墙进去，低头弯腰左转右绕，才来到牌楼前。其时农家户全部搬出，人去楼空，有如深夜走进坟场一般寂静，霉味弥漫。几只麻雀，站在屋脊、牌楼顶上啁啁啾啾，不知在向我们问好，还是倾诉，抑或詈骂；但不管哪一种态度，我都欣然接受。

及至这一次去文学采风，教堂大门洞开，呈热烈欢迎姿态。地面虽然打扫过，但还是难掩陈旧破败、凋零荒凉迹象。所幸作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，据说已列入地方政府修复计划。不久的一天，玄义玫瑰教堂会以楚楚动人的容貌，笑迎八方来宾。

玄义玫瑰教堂又叫玫瑰书院，这个称谓，让我在天津朋友面前遭遇尴尬。

教堂最重要的功能是传教。法国籍传教士们，怀抱坚定信仰，来到这乡村一隅，传播异域思想文化，玄义玫瑰教堂日益热闹兴盛起来，教徒多时达一百五十人。每年的四大瞻礼，特别是圣诞节、复活节非常隆重，完全一派节日气氛。在离教堂几百米的仙人场，教会与法国籍传教士还购置了街房若干间，陆陆续续买下水田、坝地、山地数百亩。这一规模，让玄义玫瑰教堂由做礼拜的地方，逐渐成为天主教川南教区培养神父的综合修道院。宜宾教区天主教林茂德担任院长，教师多数由法国在中国的传教士担任，学生来源主要是川南地区天主教的教友子弟，被选学员必须具有小学以上文化基础，分高班、中班和初级班，在院学生统称修生，食宿以及生活用品由院里提供，课程开设有拉丁文、语文、数学、书法、地理、历史、音乐，高班加学中国古典文学。培养修生的时间一般为七至九年，再经过三年试用合格，由主教举行圣典，升为神父，分派到其他县市或有教学的地方担任本堂神父，或留院任教。临近新中国成立，有学生五十多名。新中国成立后，教堂一部分分给当地村民居住，一部分做了学校，名火花村小学。要是我早点知道这些，天津朋友就不会以喝茶来掩饰失望了。

时代发展变化过程，就是乡村变城市、寂寞变热闹、凋零变繁荣的过程。玄义玫瑰教堂初为宜宾县（今叙州区）所辖，后为南溪县（今南溪区）所治，今为翠屏区所管。如它昔日并不是川南教区中心，却在整个川南教区中又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一样，随着城市化建设的整体推进，作为宜宾城市扩容也好，重要组团也好，新的经济增长点也好，它已与宜宾城融为一体，实现了由乡村到城市的华丽转身，被四川省首个省级新区——宜宾三江新区列入整体规划，断定会成为三江新区的一处标志性建筑，或者说一个重要的地理标识，彰显出独具的历史价值与时代风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