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形街的下午茶

□ 赵平（成都）

罗城古镇船形街一角  （罗庆祝  轩视界）

船形街很有名，尽管它在川南犍为县罗城镇这个小地方已经沉寂了很多年。而我，此前对老镇和镇上这条老街是知之不多的。

多年前去往沐川竹海的半道上，同行的朋友无意间说起，前方就是号称“东方诺亚方舟”的罗城古镇船形街。这让我很是惊讶，依稀记得在媒体上曾经看到过对这处老街的介绍，不曾想，突兀之间竟然已经来到了它的近旁。

顶着炽烈的阳光，我们在船形街上走马观花逛了一圈，除了惊讶于这条据说是中国唯一的船形小街完好如初、原汁原味的古镇风貌外，忙于赶路的我们对这里的民风民情并没有更深切的体味。不过，这样的惊鸿一瞥，的确让我留下了千千心结。这老镇上的船形街，恰如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美媛闺秀，时常莫名牵动着我的心扉，让我很难忘记它沧桑的韵致。

几年后春暖花开的季节里，我再一次来到罗城。赶到镇上已经是午后了，走进古朴的船形街，明晃晃的阳光下，川南老镇浓郁的市井风情扑面而来。

船形街建于明末崇祯年间，建筑风格非常独特，两百多米长的老街两头窄，中间宽，从空中鸟瞰，梭形的街面就像一条大船。老街两边都是木质结构的长排旧瓦房，临街那面屋檐宽大，风吹不着，雨淋不到，当地人叫它“凉厅子”，船形街也常被称作凉厅街。老街中央是称为“万年台”的老戏楼，飞檐翘角，轻灵典雅，两边廊柱书有一副很有韵味的金字对联：“昆高胡弹灯曲绕黄粱，生旦净末丑功出梨园。”想必这里是几百年来老镇人唱戏比武、节庆祭祀的场所。

但见这条老街上，两边宽大屋檐下坐满了打长牌、下象棋、摆龙门阵的人们，最多的当然还是品茗的茶客，唯独不见有人大战方城，这着实让我有些惊讶。在四川各地大大小小的老镇新街，喝茶早就与搓麻将相伴同生，船形街密匝匝的茶铺里却难寻麻将的踪影，真真是清一色方桌竹椅盖碗茶，这倒也成就了老镇上一幅独有的景观。

这一次，我们混迹于罗城人的生活圈子，也像他们那样叫上一碗清茶，消消停停闲坐在长廊下面，眼观行者熙来攘往，耳听茶客谈天说地，想这几百年来，罗城人就是在这样悠闲自在而又充溢着迟暮之美的场所，远离尘世间的烦扰，有滋有味的安闲度日，这种原生态的生活真是让人徒生出几分艳羡。

看我们一身外地游客的打扮，一旁茶桌上几位老人同我们搭起话来。一位头发花白、吧嗒着长长叶子烟杆的老者告诉我，他是土生土长的罗城人，从打小记事起就喜欢在这条船形街上走，晴天不晒太阳，雨天不湿鞋子，感觉巴适得很。在他印象中，眼前这条老街从来就没有变过样子，如今，他每天坐在这里喝茶，对着老街发呆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往岁月里的那些人和事。

老人放下长长的烟杆，端起茶碗来深呷了一口，又说起这茶铺后面有一处以前的广东会馆南华宫，算起来很有些年头了。

我曾经查阅过史料，被称为“旱码头”的罗城镇地处交通要隘，清代就是重要的驿站，有四大寨门、四小巷口、三庙五宫、九条街，当年的繁华可见一斑，南华宫就是这其中一处广东会馆。

我跨上相机，从密集的茶座穿过去，经过茶铺旁边一条不起眼的狭长小巷，远远看见种着玉米的一片小山坡，坡上站立着两个高大的石狮子。

遥想当年，南华宫二重正殿，戏楼抱厅，香火鼎盛，气势恢宏，然而历经岁月风雨，遭遇多次劫难，最终毁于一场大火，不见了当年的辉煌，唯有一对青石雕琢的狮子还矗立在遗址门前。时光流逝使得石头有些风化斑驳了，历经沧桑的两头狮子依然威猛雄浑，气势不减当年。

暮春时节，午后的太阳投下有些热辣的金光，湛蓝的天空衬托出石狮恒久的风姿和威仪。这一刻，它们在想些什么呢，是追忆往日的荣华，感叹世态的炎凉，还是惆怅时光的飞逝，唏嘘人世的无常。如今，过往的一切早已荡然无存，只剩下两头石狮笑看天高云淡，任由云卷云舒，那份恬静淡然令人思绪翻涌。这两头石狮子该是有灵性的吧，我想。

回到老街茶铺坐下，招呼老板重新换过一碗新茶。从老屋房顶的亮瓦和廊檐间的缝隙射出来了几缕耀眼的光柱，给凸凹不平的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，也直直投射到了刚沏好的茶碗里。

夕阳西下，老街上的人流还在来来往往，不时有身着旗袍、打起阳伞的游客大呼小叫的驻足留影，古老与时尚在这里竟是那么相融、那么和谐。抬眼望见船形街中央，落日余晖把那座古朴典雅的老戏楼镀上了金色的光晕，一时间，耳边似听得戏台上响起了紧锣密鼓，一幕出将入相的好戏就要粉墨开场了……

船形街的下午茶哦，味道儿硬是悠悠的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