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蜀郡人物”文翁:兴学与治水
□ 易旭东
新津通济堰堤郾
2020年6月8日四川第二批历史名人出炉。文翁排名第一。文翁作为巴蜀文化的杰出代表,在中华历史文化长河中开创多个第一,成就影响至今。“李冰治水,文翁化蜀”。二者均为中国古代善于治理政事的技术型高官的典范。
鲜为人知的是,文翁还是中国古代著名水利专家。“湔江堰”“有坝引水”……这些有灵魂的活体工程,是成都平原山水与人文成就的“天作之合”。文翁既是中国历史上的“第一位校长”,还是第一个扩大都江堰灌区的高官。
今天的成都石室中学(文翁石室)
成都石室中学文翁像
(本版图片由易旭东提供)
造江疏浚,治理湔江
文翁(公元前187年—110年),名党,字仲翁,西汉庐江郡舒县(今安徽省舒城县)人,汉景帝末年任蜀郡守,清正仁爱、举贤兴教、励精图治,深受蜀地民众拥戴,最终逝世于蜀中,“吏民为立祠堂,岁时祭祀不绝”,被《汉书》列为《循吏传》(“循吏”指政绩突出、政声斐扬于天下的清廉官员)第一人,闻名天下。
岷江与湔江是天府文化的两道文化之门。成都平原能够诞生天府文化,与治水能力密切相关。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记录,由秦国任命的蜀郡太守李冰,为成都平原打造了一套水利系统“都江堰”。继承大禹的衣钵,鳖灵“决玉垒山”。蚕丛首创“疏浚”,开天府之国“广都”;大禹、鳖灵均以“疏浚”为重,把岷江与沱江相连,增强两江的泄洪能力和速度;后李冰也以“疏浚”为主,画龙点睛,将“疏浚与灌溉”相结合,把“雨养农业”转化成“灌溉农业”,将水文化推向高峰。这无疑是“道法自然”实物样板和注解,蕴涵道家“天人合一”的精髓。
“人造堰渠”是都江堰的精髓。从李冰到文翁,基本上都走了一条“造江疏浚”之路。李冰修建都江堰后,留下管理堰工的机构湔氐道,负责工程管理、维护,兼理地方民情。建制与县同级。设水官“都水尉”“都水长”等,管理堰务,西汉升为湔氐县。都江堰能保持到今天,全靠灌区百姓的岁修,从古至今,都几乎是“义工”。每个堰口都有堰长,堰长一打锣,就召集家家户户扛着工具维修,一坚持就是2000多年。
文翁少年聪慧好学,饱读儒家经典,通晓《春秋》,以郡县吏察举。即中五年(公元前145年),李冰治水后约110年,汉武帝刘彻满12岁,司马迁出生。文翁带着一家老小到了成都,“筑石室以居”,出任蜀郡太守,为四川最高行政长官。任期政绩卓著,深受蜀人爱戴,尊称为“文翁”。与诸葛亮、张咏、赵抃并称为四大治蜀名臣。
文翁极为重视都江堰的管理、维护。治理岷江、湔江常年水患,实现治水理想。成都平原的北上方,岷江、湔江上游之间,仍然还有一大片空白区,成都城区位于空白区下方的中心位置,尚未有效治理前,包括彭州、新都、什邡、广汉、青白江,旱涝不定。
文翁的目光投向湔江河谷。龙门山脉,岷江与沱江上源的分水岭。龙泉山脉为岷江与沱江两大水系的分水岭,北部龙门山脉太子城海拔4814米,南部平原最低点乌鸦埝海拔489米。整个地势,宛如一把巨型浮雕靠背椅,高出成都城区4300米以上。古蜀源流湔江发源于彭州市龙门山脉海太子城峰西南,在巍峨的群山之间,九曲回环,穿山而出,远望如一条蓝色的纱巾,全长139公里。古称湔水、蒙水、彭水等,上游称金河,碧澄清冽。湔江是“三星堆文明”的“母亲河”,典型的山区河流,常致洪患。
向北溯湔江而上,经彭州新兴镇,在通济镇三岔河口处,湔江的干流白水河,向东北而上,湔江的另一条支流为白鹿河(又称雁江),两河交汇,史称“两河流域”。《华阳国志》说:“蜀工鱼凫于湔山。”“湔山”,起于新兴镇的阳平山。第三代蜀王鱼凫,融合并取代蚕丛、柏灌,带领古蜀人在这里打渔、养蚕。
湔江上源支流在中低山区行进,一路上河谷狭窄,岩坡陡峻,有些河段,水面宽度只有40至60米,加上河道中跌水和深潭,一个接着一个,水流湍急,飞流溅沫、滔声振耳。告别大山,湔江从深山冲出“彭门阙”,挟带着龙门山的大量砂石,进入平原。河谷突然展宽,水流突然变缓,水中沙石停积下来,造成砂砾石河床,河谷有些河段的宽度达到4公里。
龙门山脉常常出现山洪泛滥,推移质多,不仅导致湔江、白鹿河下游经常出现河水泛滥,沿河居民粮食绝收,而且一旦壅塞,无法排泄,就会导致“蜀水不流、蜀地潴水”。巨大的“堰塞湖”,“悬浮”在成都平原的后脑顶。
文翁善听民声,常步行于成都的大街小巷,以察民情。一日,看到街头灾民突然增多,上前打听,才知道繁县(今新都区)、湔氐县(彭州古名)因湔江断流出现旱涝,繁县良田裂缝寸余,而湔氐一片汪洋。二县庄稼颗粒无收,百姓纷纷外出逃荒。
文翁承继李冰之举。他带领“都水尉”、繁县县令,到实地考察灾情。驻足“天彭门”。只见皂角岩垮塌,岩石压断湔江河床,上游水淹良田,下游久旱无收。“天彭门”位于湔江出山处的“堋口”,又称关口。《华阳国志》有“天彭门”之称;《太平寰宇记》有“天彭关”之名。《元和郡县志》说:“彭州以岷山导江,江出山处,两山相对,古谓之天彭门,因取以名。”
牛心山、寿阳山两山夹持,隔江相对,状如门阙,气势雄伟。天彭门,又称天彭阙,不是门,是圣地。以北,崇山峻岭,以南,却一马平川。“云亡者悉过其中,鬼神精灵数见”,指古蜀人死后都要从天彭门经过,才能达到“昆仑”仙境,一如中原人认为,人死后魂归泰山一样。将灵魂与天门相连,是成都平原一大习俗。
文翁看在眼里,急在心头。当务之急,须立即打通皂角岩,以排上游水患,解下游旱情。回到郡府,上书朝廷,争取治水资金。同时,开始在地方绅士中募集钱款,广收“财礼”,集治水资金。文夫人听说夫君广纳达官绅士之礼,倾家中多年积蓄,以助丈夫。“堋口”一富绅,闻听将大兴土木治理湔江,想谋一肥缺,便带三千两白银“贿求”太守。文翁赞扬:“解囊以解民忧,可喜。”喜出望外,富绅确实获取一个美差,想借机贪污中饱私囊。谁知太守下令:专项资金。治水钱款有限,若官吏有贪贿之举,就地立斩不赦。富绅如听惊雷,不敢造次。
文翁近程徒步,远程骑马。足迹遍布湔江、蒲阳河流域。夜深人静,城区少城,灯火一盏一盏相继熄灭,郡衙里一灯独明。冥思苦想,手中的毫笔,在公案的纸上,沙沙移动。夜夜秉烛,“湔江堰”方案,报至朝廷。
疏导流水的“扇形水系”
文翁的“湔江堰”设计沿袭了道家“道法自然”的思想,采用疏导、分流的方法,巧妙利用西北高、东南低的地理条件,无坝引水,使堤防、分水、泄洪、排沙,相互依存,共为体系。涉及到系统工程学、水流力学、地形学等多方面的科学技术。不久朝廷拨来专项经费,令早日开工。
秋后开工。文翁坐镇“天彭门”,率领、指挥数千堰兵、数万民工,挖掘河道。堰兵纷纷卖力,民工不遗余力。“穿湔江口”,开蒲阳河。不到两年,疏浚了山内的九条河流,顺畅汇入湔江,在“天彭门”打通皂角岩,凿通湔江口,开江口灌渠,渠首在湔水出山关口,关口以下,模仿都江堰,分泄从乱山丛中咆哮而出的湔江、白鹿河水,让水流像一把折扇似的分成多股,开通“湔江九河”,水流不再向南,流向平原腹心,流入成都城区,而是顺着平原的北部边缘,向东流去……
“岷山导江”,通过都江堰枢纽蒲柏闸分流,分内江水,引到彭州,与湔江会合。因位于蒲阳镇之南,流至广汉三水关,有彭州的蒙阳河自北来汇,名蒲阳河。文翁所凿蒲阳河比较“另类”,与几条从都江堰流出的河流不同,没有与柏条河(检江)、李冰建堰时开凿的走马河(郫江)、蜀汉后主刘禅组织开凿江安河一样,呈现出由西北向南而下的流向,而是调头呈现出东偏北的流向,经过都江堰的蒲阳镇、驾虹镇以后,经过郫都唐昌镇,就东南拐向彭州、新都,沿着成都平原边缘,向川东北方向延伸。
“东别为沱”,去向也变为沱江。最后在金堂的云顶山下,汇入沱江。湔江水分流到下游各州县,在平坝建立了自流灌溉水系,涝灾旱情,得以控制。《华阳国志》记载,文翁“穿湔江口,灌溉繁田千七百顷”。《蜀中名胜记》说:“江水出羊膊山,北连甘松,至于灌口”,“汉文翁为守,穿湔江水堰流以灌平陆,春耕之际,需之如金,号曰金灌口也。”灌口因春耕时需水如金,称“金灌口”。
文翁并不满足,还要把都江灌区扩大到成都平原的北部,构筑水利网。又带领堰兵、百姓,在蒲阳河流程8.95公里的桃花滩处,依地势开凿一条河,连接蒲阳河与青白江,引岷江水入湔江中游,汇岷江水入进青白江,最后入沱江。至此,接纳白鹿河水的湔江,由北向南蜿蜒穿流,从丹景山镇的关口流出,进入平原,分为数流呈扇状,向东南辐射,把湔江之水分流到下游各州县;蒲阳河从都江堰东门外分水东北流,流经蒲阳镇,进入彭州界,两河于青白江汇合,增加青白江的灌溉用水,既减轻岷江洪水对平原西南部的威胁,又增加沱江的水量,平原腹地的农田在枯水期也能得到灌溉。形成了丰富、完善的疏导流水的“扇形水系”。
青白江也成为同时流淌岷江、沱江两江水的双生河。把岷江、沱江的水送往平原东北部,在金堂的交界处汇合石亭江、绵远河后,称为北河,穿过龙泉山进入沱江流域。沱江流淌着岷江的水源,被称为“混血儿”,成为四川省内唯一的“非封闭型”流域,利在千秋。近代,“湔江堰”仍在发挥作用,出山口以下分为7支,有小堰100个左右,灌溉今彭州、新都、广汉、什邡等良田20万亩。
天府文化的人文符号
再接再厉,文翁在建“石室精舍”的当年又把都江灌区扩大,“蒲江大堰灌郡下”,《水经注校》记载“籍江为大堰,开六水门,用灌郡下北山”。藉江为堰,即又在成都平原最低处,今新津县城东南修觉山下(邓双镇)下的南河和西河的汇流处,修筑一道拦截蒲江水的大坝,开“六水门”,将岷江水引至成都平原南部,灌溉农田。“仿都江堰例,以竹篓垒石为堤”,建通济堰(也称六水门、蒲江大堰、远济堰等),堤防采用“顺篓”堆砌,拦河坝采用梯形断面的“品篓”安砌;渠首建六个上下开关的大水门,可据需要放水灌溉农田。壅竹笼堆筑,一般夏秋冲毁,冬季岁修再建。与成都平原普遍使用的无坝引水工程相比较为特殊,“有坝引水”,泽被着成都以南和眉(山)嘉(乐山)平原。
文翁的这些水利工程是天府文化的人文历史符号。是成都平原又一山水与人成就的“天作之合”。千里沃野初具规模,万顷良田自兹肇始。湔江因文翁治水,成为彭州的母亲河。彭州人感谢文翁功德,修建了“文翁祠”“文翁塔”。文翁祠在“湔江堰”旧址,至今廊柱犹存,颂褒的联刻于柱上,清晰可览。其中有“东流不尽汉时水,西望长陪秦守祠”。将文翁治湔江与李冰建都江堰相提并论,功若等同。后因思慕文翁之意,把仙居乡改成思文乡,场名改为思文场,现思文社区。成都人为文翁立祠纪念,以文翁为“蜀郡人物”为荣,“岁时祭祀不绝”。
再造一个“文化都江堰”
文翁目光远大,又开始再造一个“文化都江堰”,相互补充。兴修水利以发展经济,兴办学校以培养人才。设置学官,创建官学。即后三年(前141年),选址今天府广场东御街口附近,以石头修筑校舍,建“石室精舍”“玉堂”,设立了最早的地方官学,自任“教席”。它是中国第一所地方政府的官办学校。学校面向平民,招收各县青年为“学官弟子”。“为除更繇”,入学者免除徭役,学习律令与各种学科知识。出台中国地方官学中最早的优惠政策,资助家境贫寒的学生。成绩优良者,补缺郡县官吏。同时,选派了一批“开敏有材”的官员到京城学习,文翁“减省少府用度”,选派人到京学习的经费,是节约郡守的办公费用。购买四川名特产,织绸、煮盐、漆器等送给博士们。既可作缴纳学费,又尊师重教,“行束脩之礼”。
一批又一批的受业博士回到成都后,都被文翁择优重用,或授予官职,或回“石室”任教,命他们传播先进的管理理念、文化知识。文翁每次出巡所辖县,都选品学兼优的学员同行。班固《汉书》记载,民间“见而荣之,数年,争欲为学官弟子,富人至出钱以求之,由是大化。”官民看到读书是荣耀之事,抢着成为学官弟子,有钱人甚至花钱以求能成为学官弟子。
200年后,班固评论说:“至今巴蜀好文雅,文翁之化也”。“好文雅”,奠定了成都平原的人文精气神。司马相如、扬雄等文化巨星,与文翁兴学营造的社会风气,联系紧密。汉景帝嘉奖文翁兴学,“令天下郡国皆立文学”,汉武帝复制文翁的做法,在中央政府层面设立太学,“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”,下诏“乃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”,开启中国古代中央官学的历史。
李冰治水,总结出科学原理:“深淘滩,低作堰。”文翁兴学,总结出教育原理:“师资高,学风严。”“官学始祖”文翁是中国历史上的“第一位校长”。他除了西汉版的都江堰外,又给我们留下一个“硬件”:“石室精舍”。从“石室精舍”开始,成都办学历史从未中断,地址未曾改变。两汉为蜀郡郡学,三国为蜀国太学,两晋南北朝至唐为益州州学,五代十国为孟蜀太学,北宋为成都府学。
文翁官学是中国科举制度的起点。汉武帝吸取文翁在成都兴学,依据考试成绩择优授予官职的做法,实行察举制,让学业与出仕直接相关,打通了“学”通往“官”之间的路径,儒家“学而优则仕”的理想得以实现。“察举制”是科举和文官制度的摇篮。
文翁兴学打开了成都人的视野。“蜀学”见于史籍,是常璩《华阳国志·蜀志》:“(文)翁乃立学,选吏子弟就学,遣隽士张叔等十八人东诣博士受七经,还以教授。学徒鳞萃,蜀学比于齐鲁。巴、汉亦以立文学。”
《三国志》是蜀人治史的代表作。巨星辈出,成就了“蜀学”一脉。李冰、文翁为“蜀学”奠定基础,为天府文化注入基因。“精神”与“物质”同时并举,不仅修凿出一个西汉版的“缩水”都江堰,又再造了一个“文化都江堰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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