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处也温煦

□ 秦连渝（贵阳）

去年11月中旬，登峨眉山。初时，风硬雨冷，四围雄奇高峻的大山连同其茂密墨绿的林木被浓雾包裹，不见其真面目。导游说，山下气温八九度，够冷了；而山顶，顶多四五度，就更冷了，“我劝大家登山前花30元租一件大衣，以免上得山顶受冷挨冻。”

是啊，所谓“高处不胜寒”，就自然现象而言，海拔越高的地带，其气温越低，其植物越低矮、稀疏；就人类心境而言，权位越高者，其情感越孤独、凄清、冰冷——因他遭际了畏惧他的威权、他的猜忌、他的冷酷的人的疏远和冷落，他原先的难兄难弟其心大都离他远去，即便有一两位其心近在身边的，也不像当年那样热切地直呼他“涉”或“四哥”了。

当然，对所谓“高处不胜寒”还有一种解读，即才高八斗、声名卓著、站在或学术或诗文的高峰者，往往被无才无德的小人嫉恨、孤立、挤压、攻击，致使他们深感人性丑陋，人心叵测，从而意冷心凉，苦闷抑郁，只能孤高不群，       自怜。

导游的温馨提示，让我的心微微一动。但我还是将雨衣套好、衣襟扣紧了，右手执一根竹棍，权作拐杖，让双脚依次稳稳地踏上石阶，向山顶进发了——我只想试试我这把老骨头能否扛得住大自然的严寒。至于人类位高权重者和站在或学术或诗文高峰者的心境，对前者，我百姓一个，是无法也是不屑于和不情愿去体味的；对后者，我俗人一个，只能对其倾慕、仰望，达不到其孤高旷远的境界，也就谈不上体味了。

风，似乎更多地涌来且更加强劲了；雨，应该愈发地密集且愈发冰冷了。这就强迫我必须加快脚步，以带来更多的热量——现在，我感到身子有些颤抖，眼前的景物已与我无关，哪会有什么朦胧的美感？

尽管加快脚步，仍有一股股透凉不息地袭向身子骨。我知道，山顶海拔3000多米，而我，现在才登攀了不到800米。

然而，好在我并不感到疲累。

那么，我就继续登攀。每一个台阶，都在向我召唤。

然而，向我召唤的还有捣蛋顽劣的猴群。它们光裸着身子，好像严寒的风雨与它们无关，一个个睁圆了豆大的双眼，对我和游人上蹿下跳，张牙舞爪……我和游人早已溃不成军，于慌乱中纷纷将手里的、包里的食物扔给它们。瞬时，猴群散去。

我庆幸有惊无险——导游曾告知，你若不施与猴群食物，就极有可能被猴群攻击，致你伤残。

我就不明白，裸身的猴群为何比穿衣的人群厉害？是不是说，人的本质也是裸体，一旦穿上了衣服，也就穿上了虚弱，穿上了自私，从而失去了肉身的强健和精神的合力？

继续前行，身子被浓雾包裹着，被冷雨击打着，不知不觉，竟来到了缆车点。

坐上缆车，见窗外云遮雾绕，烟雨迷蒙，而高山

，深壑沉沉……心里不觉一紧，生怕有何不测——其实，我原本是不想坐缆车的，只是坐的人多了，也就坐了上去。既然坐了上去，那就身不由己了。

还好，同样是有惊无险。那就从容地将身子从缆车上移向地面，继续举步前行。

走着走着，身子骨竟有了暖意——原来，山顶就在眼前；而就在眼前的山顶，竟然有偌大一片光芒刺得人有些睁不开双眼！

当然，那是阳光，灿烂的阳光！

灿烂的阳光朗照着山顶那尊高耸入云需仰视方能见其全貌的佛像，朗照着山顶无数善男信女的肉身和心灵……

不是说“高处不胜寒”吗？

不对！站在这摩天接云的峨眉山顶，我并没有感到身子的寒冷，反倒有一种沐浴春风般温煦的感觉。我想气温应该不低于摄氏20度。那就让我脱掉雨衣，将之扔进垃圾箱；解开衣襟，将暖风和阳光迎入胸怀。

我还想，那尊高大的佛像，那些对佛祖充满虔诚之心的善男信女，其感受一定是与我相同的。

那么，就让我同他们一道，怀着灿烂的阳光赐予的怡悦而恬静的心情，静静地远眺群山的绵延与起伏，俯瞰峡谷的深邃与险危，环望充盈于天地间的流云的飞卷与变幻，感受从众多寺庙里散发出来的佛学气息……

当然，我还会独自对那尊高大的佛像和那些善男信女行合十礼。

峨眉两重天：山麓风硬雨冷；山顶温煦明媚。这就让我知道，事物大抵都有两面性，甚或多样性。单就自然现象而言，并非所有的高处此一时彼一时都“不胜寒”；至于位高权重者的心境，因与我等百姓隔着“两重天”，不说也罢。

当然，尽管高处也温煦，终究，我，我们，还得回到低处去的。

低处，毕竟是我们栖息、坐卧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