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瓦屋山:鹿挺严王峡,铜煎邓氏钱
□ 蒋蓝
今年5月6日上午,瓦屋山大雨滂沱,我们一行来到小地名为“钱窝子”之地,此地有邓通严道铜山铸钱遗迹。几只野猴子在雨中守着栈道口,其中一只抱着像老鼠一般大小的小猴儿,可怜兮兮,我买了一包花生米招待它们,才得以顺利过关。
顺山道而下,珙桐树亮出万千白翅,在雨滴摇晃下翩然起舞;杜鹃刚过鼎盛花期,尚处于凋谢的中途,就像一个大梦,在惯性推动下步步生韵。下到谷底,山沟里溪水奔腾,怪石密布,瀑布飞跌,宛如万头猛虎仰天长啸,这里尚有“铜厂沟”等地名存在,应该是先民开采铜铁矿石而产生的。山腰之上,至今存有采铜矿而遗存的几个坑洞。
清代洪雅诗人张大用的《花溪四十咏》,是古人诗中对于洪雅地方风物书写最为翔尽之作,他对瓦屋山尤有独到眼光,其中之“鹿挺严王峡,铜煎邓氏钱”,进一步佐证了严道故城和邓通在瓦屋山炼铜铸币的事实。也可以说,瓦屋山是中国最早采矿冶铜之地,称之为“钱山”之祖,并不为过。
最美桌山——瓦屋山(何泽琼 轩视界)
瓦屋山中的铜厂沟(蒋蓝供图)
夹江木城的邓通故宅
刘邦继秦统一全国,夯实了巴蜀边地的权力管辖,巴蜀成为大汉帝国虎踞西南的要津。汉高帝六年(公元前201年),刘邦始按军功分封列侯,全国共封了大大小小137侯,边远的巴蜀只封了两个侯,一是什邡侯雍齿,一个就是南安侯宣虎。宣虎随刘邦降晋阳、灭燕王藏荼两大军功赐爵彻侯,封于南安,食900户,称庄侯,所封国称南安国。当时封国户数高者可达15000户,低者只有500户,宣虎在相对贫瘠的蜀地食1000户以下,显然是个小角色。《太平寰宇记》记载说,他的封地主要在夹江平原,大约就是西汉一乡的人力物力,约相当于今天的夹江、洪雅两县。侯国地域虽小,但彻侯也算一国之君主,享有政治上、经济上的一些特权,如列侯之子也称太子,可以拥有家臣,收取封邑赋税等。
南安国属蜀郡,地位与后来县令、县长一样,也受蜀郡太守管辖。宣虎及其家属居长安,坐享900户农民的赋税收入的寄生生活。所以汉文帝曾经下令要列侯都回自己的封国去,多少做点事,但结果也是不了了之。《汉书·高帝纪》载:“六年冬十月,令天下县、邑城。”据此分析,南安国或于此年之后才开始筑城。
宣虎在位30年,死后侯位传给儿子宣戎,宣戎又传宣千秋。到汉景帝中元元年(公元前149年),宣千秋因伤人罪“不奉上法”,封国被剥夺。当时南安侯国户口达2100户,52年间人口增加1200户,增长率之高在全国都名列前茅,这与汉王朝奖励人口增殖有关,更与蜀郡修生养息、发展民生相连。
宣虎后代在失去侯位封国后,逐渐湮没于民间,到了公元前62年,汉宣帝派人找到他的曾孙,只是一介三等爵的庶民(最高者即宣虎的第二十等爵的彻侯)。毕竟饿死的骆驼比马大,宣氏家族倒是香火不绝,在蜀汉时已成为南安县四大姓之一,因此《华阳国志》卷三记载说:南安“有四姓,能、宣、谢、审”。
本地非大姓而为著名乡贤的,就是名声响彻后世的邓通。明朝曹学 《蜀中名胜记》转引夹江县风物时说:“《本志》云:‘治西二十五里南安镇,即汉南安县治。有邓通宅故址。前有玛瑙溪,中有盘石,可以修禊。’”《蜀水经》也记载说:“玛脑溪,源出南安镇,南入江,溪有磐石可以修禊,邓通故宅在焉。”原夹江县文化馆老馆长郭守恩曾考证:玛瑙溪就是今天从华头镇流经南安乡后注入青衣江的稚川溪。“修禊”为汉民族风俗,民俗农历三月上旬的巳日(三国魏以后始固定为三月初三),人们到水边嬉戏,以祓除不祥,称为“修禊”。由此可知,这里的居民应该不是古蜀原住民,因古蜀先民无此民俗。南安镇即今夹江县木城镇,邓通故居就在此,可知邓通是南安的庶民。分析起来,宣虎在位时,利用在京之便,邓通通融他,遂被推荐进入宫廷。
2014年夏季一天早晨,我带母亲、女儿来到民风淳朴的木城镇赶场,在茶馆里与当地居民提起邓通,他们脸上浮起了一层向往富余的猪肝红。老人们说,邓通的父亲邓贤避开了秦末的战乱,经营有方,家道殷实,他也读了几年书。在接连有了3个女儿后,妻子终于为其生下了一个儿子。他见到官道上骏马飞驰、四方辐辏,联想起命运亨通,就为儿子起名叫“通”。幼年的邓通读经习文之余,除到官道边看车马外,更多时间是去水深草丰的河中戏耍、摸鱼、捉虾。到了弱冠之年,读书没见大的起色,却练就了一副戏水撑船的好身手。这就是说,邓通其实就是蜀地之“浪里白条”。
因受汉文帝宠幸,文帝赐邓通蜀郡严道县的“铜山”,开采冶炼、铸钱、发行货币。邓通领命回到蜀地,财富跃进的小高炉立即点燃。他的铸钱地盘,从洪雅县瓦屋山到沙湾四峨山等地,在成都平原以西的邛崃也有铸钱之所。邓通由此成为大汉政府的“发钞银行”的总裁!“‘邓氏钱’布天下,其富如此”。
文帝令邓通铸币后,邓氏钱得以布天下,起码说明邓通的铸钱没有掺杂使假,民间乐意接受,流通无碍,他对得起皇帝的信任和自己的商业操守,于是邓通童叟无欺的“良心钱”,开始大量流通,逐渐成为主流货币,对稳定货币和抑制通货膨胀起到了一定作用。
泾上斜阳与叶子酒牌
夹江的木城古名南安,因唐武德元年(618年)曾在此建置南安县得名。隋朝之前,由于木城坝位于古泾口之上,故称“泾上”。关于木城之名由来有两种说法:一说为1646年明副将周鼎昌曾于此架木为城,抵抗张献忠部起义军,所以改名木城。张献忠部刘文秀率军杀到青衣江边,发现南安军民在青衣江边,筑木围城(取巨木扎水寨),森严壁垒,隔江对峙,刘文秀久攻数月不下,只得撤兵转而攻打嘉定城,木城终于免遭战火的焚烧。为纪念这段历史,南安镇便取“架木为城”之意,改为木城。
另外一说为一古商人从古河道贩木时,曾于此三度沉木(筏)而得名,最初为“木沉”,后改名为木城。木城作为古时繁华的大码头,民国素有“小上海”之称。直至今日,古建筑依然保存完好,如渡口、原镇政府走马转角楼、绣花楼、木城后街的民居、青石板路以及深嵌在大明寺墙头的大黄葛树等。邓通出于其中,并非咄咄怪事。
我来的时候,中午的雾霭,到下午仍然没有从江面散去。眼看着天色转暗,突然,一轮夕阳展示了回春之力,推开雾瘴,把江面摊开。江中露出无数的滩涂,像开膛破肚的尸体……荒草凄凄,美其名曰“小岛风光”。
出木城沿青衣江而上,有渡口名“石面渡”,为古渡口,是通往洪雅、丹棱等地的要津,渡口临崖,崖上有观音龛4龛,对联云:“何处去寻南海;此间便是普陀。”横批:“慈航普渡”。佛教在东汉才逐渐进入内地,邓通大人自有神术,无须护佑。乐山历史学者唐长寿说,渡口旁原有汉柏一株,是两千年名木,可惜在30多年前被一所学校砍伐作了他用,只留下了“汉柏村”的地名和清代刘石父所书“汉柏”碑一通,算是档案。
因为铸钱原因,邓通后来移居乐山沙湾,大渡河流经沙湾一段又名铜河,因邓通在此铸钱。于是,沙湾一地就有了两个响当当的名流,除了名声最大的郭沫若,就是邓通了。在沙湾桐街子山,关于邓通的轶闻极多,当地相传有邓通墓、邓通庙等。其中邓通墓(估计为衣冠冢)在地方志上有载,并非全然虚构。明朝峨眉县知事在嘉靖年间重修其墓,立碑特书“汉邓通之墓”。清朝山东籍诗人、做过四川荣州知县的山东人王培荀在《听雨楼随笔》中,收录了一首《竹枝词》:“明月楼头且醉眠,从来富贵亦徒然。邓通坟近铜山在,寒食无人挂纸钱。”白云苍狗,这是哀怜他生前死后无人凭吊。
庄山、严道铜山与瓦屋山
古代文献《管子》里记载商汤派人于庄山采铜铸之事,这是最早有关这一神秘之地的记载。庄山究竟在何处?《中国地名大辞典·庄山》里将其定为“蜀郡庄道铜山”。即为“严道铜山”,学者指出,这是古人避讳所致。清嘉庆《洪雅县志·建置》有“洪雅西南皆为秦汉严道县地”之说。其时,严道县管割范围广阔,包括今天雅安、荥经、汉源、天全、芦山等县市地域。清乾隆《雅州府志·建置沿革》称:“芦山县,秦严道县地,蜀郡,汉改青衣县。”《华阳国志·蜀志》:“高后六年,城
道开青衣,严道为秦置县。”文中说明严道属蜀郡,这就为其地望指出了准确的位置。蜀郡严道本意是以岷山庄王(瓦屋山为岷山中部)居此而得名,徐中舒先生也说,岷山(瓦屋山)庄王是楚庄王的后裔,以庄为氏,也是楚庄王派在瓦屋山地区的代理人。
严道铜山原名庄道铜山,因避汉明帝刘庄讳,将“庄”改为“严”,故在东汉明帝以后庄道铜山即改称严道铜山,楚庄王亦改称楚严王,“庄山”之名由此而来。严道铜山的铜矿开采极早,毫无疑问是中国最古老的铜矿,当地复兴村魏坊基堆积的矿渣上千万吨,这暗示了三星堆、金沙制品的青铜原料除彭州之外的另一个来源。邓通的作用,是将其冶炼提升到了一个高峰。
乐山学者罗孟汀在《邓通铸钱考》中将洪雅瓦屋山作为邓通铸币地之一。“严道废县城,洪雅县西南一百二十里,思经山下,遗址尚存。今考其地,瓦屋居西南,思经居于东北,车岗水出其中,上流曰严王峡,谓瓦屋山下,思经山下皆是。”铜山今瓦屋山右,邛崃山、毛沟皆产,以瓦屋山者为是。”同书中的“金石之属”说得更为明白:“铜山在瓦屋山。”清代的《县舆全图》亦列铜山为3处。
洪雅县文史学者王仿生的《严道铜山考异》一文也谈到:1958年大炼钢铁时,在瓦屋山腹地的吴庄乡复兴村创办了“复兴铜厂”,这里开矿炼铜的工人有数百人之多。当时工人在废弃了的矿坑中发现一个重达几十公斤的大铜锭,上面有字,人们用竹片挑剔干净浮泥后用水冲洗,“大汉官铜” 四个大小篆字赫然呈现眼前。工人们欢喜不已,抬去收购站卖了几十元钱,买了一头猪,杀后大吃一顿……他们可能不知道被毁的铜锭是一件价值连城的重要文物,它证实了《史记》对邓通的记载完全真实。
今年5月6日上午,瓦屋山大雨滂沱,我们一行来到小地名为“钱窝子”之地,此地有邓通严道铜山铸钱遗迹。几只野猴子在雨中守着栈道口,其中一只抱着像老鼠一般大小的小猴儿,可怜兮兮,我买了一包花生米招待它们,才得以顺利过关。顺山道而下,珙桐树亮出万千白翅,在雨滴摇晃下翩然起舞;杜鹃刚过鼎盛花期,尚处于凋谢的中途,就像一个大梦,在惯性推动下步步生韵。
下到谷底,山沟里溪水奔腾,怪石密布,瀑布飞跌,宛如万头猛虎仰天长啸。这里尚有“铜厂沟”等地名存在,应该是先民开采铜铁矿石而产生的。山腰之上,至今存有采铜矿而遗存的几个坑洞。清代洪雅诗人张大用的《花溪四十咏》,是古人诗中对于洪雅地方风物书写最为翔尽之作,他对瓦屋山尤有独到眼光,其中之“鹿挺严王峡,铜煎邓氏钱”,进一步佐证了严道故城和邓通在瓦屋山炼铜铸币的事实。也可以说,瓦屋山是中国最早采矿冶铜之地,称之为“钱山”之祖,并不为过。
《华阳国志》特别提到:“汉文帝时,以铁、铜赐侍郎邓通。通假民卓王孙,岁取千匹。故王孙货累巨万亿,邓通钱亦尽天下。”由此可见,邓通把瓦屋山之铜矿开采之权租赁给了卓王孙,卓王孙后在临邛成为巨富,他的“第一桶金”,应该挖自瓦屋山。
史载邓通为西南丝绸之路的建设有一定的贡献,历史上也的确有“邓通城”。《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》载:“《舆地纪胜》卷147雅州:邓通城‘在荣经县东三十里,(汉)文帝尝赐(邓)通(以)严道铜山铸钱。又有饿死坑,亦通饿死之地也。诗仙李白诗曰:多少金钱满天下,不知更有邓通城’”。
“十方”之地的邓通桥
邓通心思活络,不会仅仅在瓦屋山一带寻找铜矿。比如金堂县的低山区蕴藏有重金属、天然气资源,史载“有盐、铜之利”。传汉时邓通、卓王孙俱采铜于至治东金子山(铜官山)。境内沱江流段产沙金,并有大面积的建筑用优质砂砾矿床,储量丰富。
位于成都西北方向的什邡县,地处龙门山系中段,古称“十方”,在中国所有的地名中,是惟一还带有“方国”印迹之地。什邡建置,最早见于《史记·留侯世家》。在古蜀开明王朝时期,什邡即为蜀地经济发达、人口众多的核心地带。1992年在什邡县城西丝绸厂家属楼出土有青铜“十方王印章”;1989年在县粮食转运站出土了“竹节纹铜矛”,该文物通长21厘米。脊中部饰有18节竹节纹,仅见于什邡,可见此地一直有青铜制品。汶川特大地震重建期间,在马祖镇邓通村6组还发现了商周文化遗址,出土大量文物,器物均与三星堆遗址中发现的陶器形状、质地相同,表现出一致的文化面貌。《旧志》称为“冉之虚,羌氐之窟”,民族五方杂处,文化形态多样,古迹留存众多,人文胜景历史悠久。
什邡县郭辉图曾对我说,马祖镇邓通村一线,刚好位于龙门山海拔急剧下降的根部,四十余公里距离,海拔由5000多米降至500余米,山溪发力狂奔,造成了这一线河道纵横漫溢。此地与邓通的确有关。首先有邓通桥,然后才有邓通村。邓通村位于马祖镇西部,上接师古、下连南泉,因境内邓通桥而得名。当地的传闻是,邓通带领一批随从去龙门山中探寻铜矿,什邡县境内的岳家山至今还存有铜矿开采的坑道。在经过一条湍急的小河时,邓通失足跌倒入水,幸好被当地一个老太婆搭救上岸。本就是大亨的邓通,相信这是上天的一个预兆。他出于感恩,豪掷千金,在此兴建了一座桥梁。
新邓通桥横跨邓通村人民渠之上,彭什公路经此。原桥为双孔混凝土结构,1997年彭什公路改建时也未彻底改造该桥。2001年在原桥稍下的地方建成了邓通新桥,拆除了老桥,现桥长31.2米、宽15米。沧海桑田,我们自然看不到邓通桥的原貌了。居住在邓通村6组的原生产队队长告诉我,他早年见到的老邓通桥,并不在现在新桥的位置,旧桥头有石牌坊,桥为单孔石拱桥,横跨于一条小河之上。
文帝死后太子即汉景帝上台,邓通就被免官,后“竟不得名一钱,寄死人家。”印证了“命里只有八合米、走遍天下不满升”的谶语。现在有学者指出,邓通在铜山铸钱后所患之病,也多半是饮用了含重金属元素的水所引起的。他不能进食,乃是肠胃食道有疾。这种症状,当是水中所含重金属元素所致。《水浒传》第二十四回《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》里,王婆提及的“潘 、驴、 邓 、小 、闲”的成功男人“五字诀”,“邓”乃邓通,邓通俨然成为了一个风化的指标,足以见得他的深巨影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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