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崇州怀远古镇:楔不爆的分州
赵孟/文
成都崇州的怀远、街子和元通号称崇州古镇的“金三角”,三大古镇都在一条线上,怀远古镇是它的龙头。怀远古镇是赶隔日场,没有一天生意是萧条的,也没有一天人满为患。老话说“搬不空的大邑,楔不爆的分州(怀远)”。“楔不爆”(即装不满)是对怀远丰富的另一种注解。
春去夏至,这里仍一如既往。热闹与寂寥在这里不同的街道上并存,相互衬托,似也含有阴阳互补之理,在明暗动静张驰中,凸现出一个老镇立体的身影,隐隐感觉到老镇的多侧面和包容;悠悠夏日,寂寂长昼,流连于此则让人回归简单,返朴归真。
蜀门怀远 四方归之
今天的怀远已经很大了,但逛怀远还是要逛老街,即一般所说的四门四大街。上午十点过到的怀远,老街上还有早点卖。怀远吃早点,自然要吃“三绝”(叶儿粑、冻糕和豆腐帘子),我点了其中的叶儿粑、冻糕,外加稀饭。
冻糕跟发糕口感差不多,微带甜,很泡,感觉上怀远的冻糕吃起——按四川话说是——有筋丝,不像好多发糕水垮垮的,有拉扯感又不粘牙,而且是用干棕叶包的,清香;叶儿粑有洗沙糖心的,我吃的是肉菜馅,里面有豆腐干儿小颗颗,一咬满嘴流油,既糯,又不粘嘴,清爽,且有回味感,十分顺吞。可见“怀远三绝”不是浪得虚名。
追溯怀远古镇的历史应该是在1500年以上。史载李雄称成都王并建立大成国(李雄侄李寿改国号为汉后则称“成汉”)之后,公元312年(即晋怀帝永嘉六年)在蜀郡原江原县地置汉原郡,下辖汉原县,郡治县治据说均设在今怀远(参见《四川政区沿革与治地今释》)。唐代昭宗时(公元889-904年)在蜀州(当时辖晋原、青城、唐安、新津4县)境内置“怀州节度使”,成为剑南西川道的军事重镇,怀州军镇即怀远镇。
据康熙州志《关梁》载:“崇地接壤吐蕃,唐时出没不常,设一关以御之,则怀远镇所由名也。”到清乾隆五十五年(公元1790年),经总督孙士毅奏请拨城守营一部,分防其地,设分州治于此,遂成为巨镇(见民国《崇州县志》)。设关设防,足见其军事位置之重要,难怪怀远向有“蜀门”之称。直到清末全州设二镇六乡,怀远即为两镇之一。
据说怀远原名“横原”,两名谐音,但读之,“怀”比“横”更受听,加之“怀远”有《中庸》“柔远人也,怀诸侯也”句中“四方归之”“天下畏之”之义,故改名怀远。作为古镇,在清乾隆年间,怀远已有东西南北四条街道,并均设栅门。光绪初年又增至八条街道,到解放时怀远街巷已有21条。后又陆续新建拓宽不少街道,加上庙宇、宗祠、会馆、教堂等古建筑,其规模甚至超过了不少老县城。
老街“隐居”、麻窝子和棕编
下新街是条很长的街,两边是笔直的骑楼式连排店居,密密的廊柱由近及远地延伸出去,柱廊宽一米多,其中没有开店的,间或几个门斗儿边有抱鼓石或石墩。门牌52号是装饰洋盘的门斗儿,门额上有凸起的“隐居”两字,已驳落,两边沙石条子上的对联是:
卜重良邻风追晏子
图明太极学慕濂溪
晏子即春秋齐国大夫晏婴,《晏子春秋》里记载他的言行,是个爱民廉洁、德高义重的贤者;濂溪即北宋思想家周敦颐,他参儒释道诸学,又钻易经,以阴阳五行阐释天理人性,并著《太极图说》,成为宋明理学之鼻祖。
“隐居”过道内小天井两边泥墙上绘有花草鸟兽,虽斑驳,但风雅犹存。进门斗儿是过厅,然后是天井,外置木楼梯上二层走马转角楼。左边一窄窄的巷道穿出去就是田坝。院里人说这原是地主房,解放后“土改”没收为公产。现住居民七八家。房子易主半个多世纪,或经过二、三代人,就很少有人知道其来龙去脉了。
南街很热闹。铺面都是做生意的,街沿上还有很多摊子,两边梧桐树蓬起。十字路口有好几个卖豆腐帘子的摊子。木架子上搁一木板,卷好了的豆腐帘子就排在上面,晃眼看像豆筋,只是上面发了厚厚一层绒毛毛,旁边还放有捋伸展了的厚厚一摞豆腐皮子和装在木匣子里的豆腐。
上西街上有卖“偏耳子”和“麻窝子”的。“麻窝子”是川西坝子对一种竹麻编成的鞋子的俗称,形状有点像早年僧人穿的鞋子,鞋帮稀缝,由麻线或布带编成,帮、底都是竹麻编就,一双要五元。摊主说这种“麻窝子”一天打两双,很费事。“偏耳子”通常就指草鞋,不过这里也有竹麻打的。以前,即使赶场走人户,也多有乡农穿“偏耳子”或“麻窝子”,故过去成都市井有俚语,谓“乡巴佬进城来,脚上穿的是烂草鞋”。
有个大爷蹲在街沿上卖竹麻,成片成片地摞成一堆。竹麻是嫩竹子撕成的。原先川西坝子农民好多自打草鞋,都要用竹麻,他们把划成两半的竹子扔到灶口里烤,烤软后就拿出来撕成一片片的(内心子不要)。据说过去好多用牙齿咬着撕,现在用夹子撕。撕好后放到水里漂白,最后晾干就可以用来打偏耳子或麻窝子了。眼前这大爷卖的竹麻是他自己撕了来赚点钱,10斤一捆,一捆价20元。
上西街开店的不多,但尚存好些清末民初风格的挑楼式门面。街上的25号是“鹤立”于两边店铺房中的一座小姐楼,悬山顶,两边穿斗木板山墙,正面也是板壁,半中腰的“美人靠”是最透情味的。整座小姐楼呈陈旧的深褐色,睹之不免猜想当年居其中的闺中人是何样生活方式。小姐楼通常安设在庄园或深宅大院里,自然容易造成“人未识”的效果。此小姐楼却当街而建,高耸街中,应该当初有别一种计较吧!
走拢上西街北侧的天后宫,周围没有做买卖的。进去才发现里面已成茶铺,耍鸟打牌的人不少。一个大四合院,中间有鱼池假山,林木绿荫,南面大厅及檐廊下都是喝茶的。院坝里喝茶耍鸟的多。通过厅侧的一道拱门出去是条小街,宫外筑有牌坊行墙,正中额上书“林氏宗祠”四字。
原来林家是清代道光年间从福建移民到此的,按宗风而供天后娘娘,即海神娘娘妈祖。妈祖前身是北宋初年出生于福建莆田湄州的林默姑娘。在东南沿海一带数以千计的天后宫中,最古最大的也是天后故里的福建莆田湄州祖庙,建于北宋。林家既是福建人,又与妈祖同宗,自必供奉天后娘娘。本地人习惯了称林家祠堂为天后宫。今天妈祖像已不存,祠堂成了文化站和花鸟协会搞活动的地方。茶客们说每年农历2月15日,这里办百花会,还要搞斗鸟等各项娱乐活动。
正西街(原先叫五福街)上有个婆婆当街打棕绳。一把长条凳上绑了一大把棕丝,婆婆右手车着一个可转动的裹绳线的圆木辊,左手就边扯边捻着棕丝,随着旋转,棕丝顺着婆婆的手不断地搓成细细的棕绳而裹在了木辊上。婆婆姓谢,七十多岁了,她说棕绳是用来连棕帘。就是专门缀连棕垫的细棕绳。婆婆对门就有一家制棕垫的。过去习用棕垫铺床隔潮,棕绳用途大,不怕水,家户人家扯井水用,拴桶的绳子就必须得用棕绳,它还可编织其它生活用品。难怪怀远有专门的棕绳街。老婆婆打棕绳的不少,多用来挣点零花钱。棕编也是怀远著名的“三编”(棕编、藤编、竹编)之一。
盛世遗迹 悠悠长昼
天气热起来了。我的午饭是在正东街吃摊子上边炸边卖的大麻圆,五角一个,里面包的豆腐干菜馅,吃一个真当一顿饭。基于优裕的物质条件,怀远小吃很盛,又远近闻名,真是本地人的福气。
从北门的清明街、商业街直转到小北街,这一片同西门老街相比,商气明显地浓烈一些。有算命的,有卖叶子烟的,也有土法行医的摊子;小北街上有卖清一色蓝布围腰帕的。这里的乡民上了年纪,大多爱围个蓝布围腰帕,兜东西也好,揩手也好,遮下身风寒也好,总之好处多多,且十分方便;这里还有把新做的蓝布长衫(妈妈式侧边扣)挂在围腰布中间卖的。穿这种长衫很老派,也是逝去的乡间习俗。现在穿的人越来越少了。
商业街口有座砖石砌的坊门,顶额有“商业街”三个大字,坊门顶上饰花纹,造型有西式风格。透露出这里曾经开发较早、商贸发达的信息。如果不是本地商业的发达,镇街不会那么多,有钱人也不会在人口密集处大建宅子,在街市落脚,反过来他们又促进本地经济的兴盛。难怪过去怀远的饮食业、百货业,包括粮油、盐、茶、酒、水果、木、竹、铁器、煤炭及各类土特产品的经营十分发达,曾为远近州县、山区平坝货物集散之地。
及至今天,尽管商业格局有变化,不少老街已然沉寂,功能退化,行走其间已是带着看旧日风景的心情,但我仍未能轻易转遍所有的街巷,也未能随意走进所有的院坝天井,去领略、去留意那“六街灯火连文井,汉原花影满琴堂”的盛世遗迹及古风。
东横街上没什么店铺,商气很淡,茶铺里坐着的人跟赶场天的热闹似乎没什么关系。好几个茶铺都是这种情景,清闲的茶客仿佛只有在老气横秋的老街大茶铺里静静地喝茶,方显出他们单纯人生的质地。
一个很大的镇,热闹与寂寥在不同的街道上并存,形成反差,又相互衬托,似也含有阴阳互补之理,在明暗动静张驰中,凸现出一个老镇立体的身影;另一方面,其中又隐隐让我感觉着老镇是多侧面的,富于弹性的,有更大的包容性。
这里赶隔日场,来来去去,人多货多,没有一天生意是萧条的,也没有一天人满为患,原因是这里什么都可以汲纳。由此我体会到了什么是文化的涵容。老话说“搬不空的大邑,楔不爆的分州”。装不满是对怀远丰富的另一种注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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